无人喝彩

，把心中的故国安放在风雨飘摇的宋的土地上，如诚信的子民，与大宋共荣辱，同呼吸。

    但是，今天，作为诚信学子，我虔诚地拜服在那个盛产词律的南北两宋里。

    我不敢忘记你的告戒——

    弹唱宋词，是所有自诩为文人的必备技艺。

    当第一缕阳光自天而降的时候，宋朝的庭院里摆满了琴瑟牙拍。

    我跟在你的身后，蜷缩在偏远的一隅，看妙龄少女手持红牙拍，轻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听关西大汉舞动铁绰板，高歌“大江东去”

    这个时候，耳中充满此起彼伏的长调短歌，或哀婉，或凄绝，或豪迈，或悲壮。有明月清风拂动花影，有离酒残席送走亲朋；落红盈泪碾作泥土，边塞风沙漫天扬起。

    流派纷呈，如群星璀璨于夜空，尽显斗转星移的轨迹；

    风格独存，如百花烂漫于郊野，尽现繁花异草的名字。

    拾捡一捆词牌名，偷偷揣进怀里，再悄悄遛出宋朝的庭院，得意又困惑地追问，文风尽在此间，我取哪种可及？

    你笑笑——你的，自在你心里，何用他人启示。

    罢，罢，你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道者，至今不肯开启悟道的玄机。

    15

    进入元朝，是我的无奈之举。

    我不知该到哪里去，所熟知的人寥寥无几。一百多年的文化沉积，我竟如此陌生，陌生如异地他乡的路人；元代的历史于我太遥远，远如荒野中从未涉足的处女地。

    但是，我硬是来了。这里是我漫游途中必经的驿站，是文学史里必翻的一个章节。

    好在我还有几个熟悉的名字。跟在马致远的身后，骑上那匹数百年来依旧骨瘦如柴的老马，在西风渐紧的深秋，踏上枯藤遍野老树林立昏鸦嘶鸣的黄尘古道，去寻找赵氏孤儿，探察窦娥之冤，解读张生与莺莺的西厢之恋。

    我以为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可以踅身回转，却愕然发现那么多的男女老幼，携男带女，齐齐簇拥在戏剧馆里，与孤儿相聚，与红娘调侃，与窦娥拭泪，与关公同赴单刀之会。

    浮浅和渺小汗津津地冒出心底，爬上脸颊，如红布一匹。

    你生气地教训道，写百姓之事，述百姓之情，唱百姓之声，圆百姓之愿，此为文道昌盛不传之秘。

    呵呵，在尚还陌生的朝代，听你直面传道授业解惑还是第一次。

    16

    喜欢在明清两朝之间蹦来跳去。

    这两个天庭的对接处，隆起了几十座高耸入云的峰峦。爬上一座，歇一口气，再招招手，隐身于另一座漫山的翠绿。

    说三言，听二拍，读“四大名著”像做着有趣的游戏。最有意思的是，戴上防毒面具，去翻检金瓶梅里所谓发霉的东西。

    从天明，到日暮，再到另一个黎明时分，就这么蹦来跳去，蹦跳出数不清的经与纬。每个经纬结扣儿的地方，总是鲜活着一个个不安分的灵魂，沿着预定的路线，在诉说，在呐喊，在抗争，在嬉戏。

    文学，就是一张硕大无朋的网，网尽了天地玄机万物兴衰时空轮回。

    我渴望成为织网的高手，用充满智慧的大脑，编织出绵延不绝的经纬。结好每一个精美的网眼儿，织进责任、情感、正义和良知。

    ——我能吗？

    你笑了，真的笑了，慈爱堆满眼眉。

    ——可怜的迷途羔羊，路在脚下，回归吧！

    是的。我终于抛下了沉重的诱惑和浮躁，与寂寞结伴，与你同归。

    第三章　回归之路

    17

    父亲，我归来了。

    在这个日渐寒冷的季节，我捧来一轮红彤彤的太阳，蒸发了你内心冰冷的失望。

    春天开始受孕，心事挤破胚胎，有嫩芽悄悄生长。

    你说，今冬会是个暖冬，不再寒凉。

    18

    曙光，冉冉升起，悬挂在东天之上。

    所有的晨露敞开心扉，放飞了终夜封锁的心情。褪色的边缘浸在阳光里，已是五彩缤纷。

    鸽子横空飞过，丢一串清脆的哨音，惊醒遍地碎梦。梦想挑在芽尖上，破土而出，惊喜而又惶恐。

    我想说，我非我，路非路，心非心，境非境。

    你看着我，沉默无声。

    19

    正午的太阳嬉笑着，撒下大片大片的光影儿。

    沙漠枯黄，灸烤成千年金刚不坏之躯。

    我要在上面留一串深深的足印，风沙过后，了无踪迹。

    你说，甘泉就在沙丘的背后，翻过去，便是绿洲。有花儿在笑，鸟儿在唱，蝶儿在舞，鱼儿在游。

    一座座沙丘被抛在身后，前方的前方，还是沙丘。

    我想知道，如何去丈量那绿洲的距离

    ——用脚丈量，方向欺骗你；

    用眼丈量，到达的不是你；

    用心丈量，栖息地近在咫尺。

    20

    坐在暮色里，怀抱破旧的六弦琴，弹拨一曲儿时的歌谣，托晚风送给你。

    怀念那段时光，在这个傍晚，黯然无语。

    我的父亲，你听到了么？可听到我的心跳，我的热血在血管里奔跑呐喊的声音。

    21

    那只巨手，粗砺而又温暖，轻轻拭去尚未风干的泪珠。

    我紧闭双眼，假装睡熟。眼泪出卖了我，把忧伤涂满面颊，粘一层厚厚的星光，在你宽广的怀中。

    我知道，你是一位称职的守夜人。夜，在你的驱赶下，悄悄遛走，新的一天正等待阅读。

    唤醒我吧，父亲！

    伸出那只巨手，搀我上路。

    22

    我的生命之杯为你盈满，在诞生的那一刻，又被倾空。

    未来的日子，只能自己一点一滴地倾注，却再也达不到最初的尺度。

    母亲，你所给予的，尽被我挥霍，丢弃在一大堆发霉的闲散时光里。我所能给予的，尚未拥有。

    双手空空，无颜回报；心却充实，在回归途中，亲手为你点燃一盏希望之灯。

    23

    我要送你一片海，连同七大洋不绝的涛声；

    我要送你一条川，连同五千年里不竭的歌声；

    但是，我只能送你一颗心，连同数十年间不息的心声。

    这是我所有的财富；

    这是我唯一的回赠。

    母亲，你接纳么？

    24

    我至今珍藏着你缝制的肚兜，在夜静更深的时候，当作一面旗帜，抗在肩头。

    或者，折一只纸船，用它做帆，兜起绵延不绝的信风，日夜航行在爱的潮头。

    大多的时候，我总是把它揣在怀里，困了，累了，倦了，拿出来，擦擦疲惫的额头。

    母亲呵，在跋涉的日子，在你眷顾的视野里，我永远走不出。

    25

    多想回到生命之初，恳求你重新铸造我的天赋。

    尽管这请求为时已晚，还是把这想法晾晒在你的目光里。不甘沉沦，把你不经意间残存的智慧发挥极限，是我请求的理由。

    我已经贪得无厌了，还想攫取更多的财富，才能配得上你的姓氏和称呼。

    母亲，为了你的神圣，你的博爱，我除此将无路可走。

    26

    几十年的岁月，见证着我们的爱情；

    无数个朝朝暮暮，充实着平淡的日子。

    我的爱妻，归来的路上，你依然说——

    我们携手同心。

    27

    我要把爱打上一个死结，任凭雪雨风霜的吹打，都不能松动丝毫；

    我要把情深深锁进心里，任凭日月穿梭沧海桑田，都不能销蚀半点色泽。

    像爱护眼睛般地呵护着你，所有的爱，所有的情，全都给了你。于是，我成了一名赤贫如洗的乞丐，赤条条地奔走于昼夜之间，时刻向你乞讨着空气、阳光、水和食物。我生命的给养维系着这一丝悬线，终日绷紧着，不知何时断裂。

    爱，是一种缘分；情，是一种寄托。

    至此，而已。

    28

    你说，我的情人，知道我在等你吗？

    我应道，我的情人，你在他乡还好么？

    就这么应答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掐指算来，卅余年矣。

    29

    想把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在夜晚来临前，沐一抹残红送给你。

    可是，我没有一粒金子，便买不来半朵的花馨。

    随手采摘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山花，为你编织一顶硕大的花环，戴在你的头顶。

    夜幕浓深，我看不到喜悦的表情。

    30

    我们中间有一条河，日夜川流不息。你在彼岸散步，我在此岸寻求。

    苦苦寻觅的，只是一座渡桥，搭建了万余个日出日暮，流水依然，桥墩皆无。

    多少的夜晚，向你祈求，祈求一只载渡的木舟。

    梦呓堆满堤岸，又被流水带走。

    呵，我的人，携我同渡。

    31

    我已皈依你的门下，成为虔诚的信徒。

    每夜孤灯清修，参悟缘法，直到晨钟响起，最后一粒星光湮灭的时候。

    主啊，赐一星儿灵光，引我徐徐进入。

    32

    无论清醒，或是昏睡，我一直攀爬在朝圣的路上。

    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锥形宝塔，看不到尽头，只有溟濛中垂下一道陡直的阶梯。

    一个声音牵引着，向上，向上，永不回头。

    33

    灵光一闪的瞬间，我脚踏图腾，进入了一种境界。

    乞者的自信，勇者的骄傲，王者的风范，智者的深邃，都随梵乐舞起，缠绕于飞云流彩间。

    我已熟睡，不愿醒来。

    34

    黎明，黄昏，清风，明月，渐渐随我而远去；

    激情，执着，信仰，求索，缓缓向我走来。

    好想为自己唱一首赞歌，即使只有自己一名听众；

    好想为自己搭建一座舞台，即使没有一位看客。

    35

    激情不死，歌者无疆！

    36

    在这个深秋，这个无眠的深夜，独自一人，调琴轻拨。

    ——无人喝彩，我自狂歌。

    2005年10月24日－11月10日莒南紫竹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