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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访雪峰山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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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攒动的无数山头。我有些兴奋,对坐旁边的毅说:“看,让你想起‘苍山如海’吧!”坐前排的画家梁老大概深有同感,有板有调地唱起了毛泽东忆秦娥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尔今迈步从头跃,从头跃,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面的下山,过几个或有池塘有古木秀雅柔媚、或石级通天木屋乱叠朴素古拙的村寨,又上山,在不见人烟的山顶密林里穿行。直到我们开始疑惑大沅到底还有多远,黄泥路面的公路开始陡峻下行,在一个拐弯处,我被窗外景致惊呆了,我叫停车子,唤梁老赶紧下车拍照。对面如屏障如墙堵立两壁高山,山腰梯田层叠,田头有房屋,有古树,或如火红枫,或苍劲青松,色彩艳丽。更兼竹篱山径,无限诗意。梁老不停喃喃:“画下来就是好画!”唐局最担心的是目的地到底在哪,给正在大沅村公干的乡干部打电话。对方说:“你们车在梯田对面山上拐弯处是不是?那我看到你们了。你们继续下坡,从对面山腰开过来,又下坡,沿溪谷上开,见到电站,就把车停下,步行过溪,沿公路直走,拐几个弯就到大沅村部了。”我听得有些晕,但喜有美景如此,并不嫌远。

    到得溪谷,我们都欢欣起来。峡谷景色美绝,一川乱石大如牛,流水清澈,两岸高山色彩斑斓,山形奇崛好看。司机小易居然忘记了乡干部要我们把车停溪边的叮嘱,直接把车开进了溪涧,结果卡在那里动弹不了了。任我同李股推搡,只是开不动了。唐局焦急起来,走到那边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向乡干部求援。我打趣小易:“猛男啊。见过猛的,没见过你这么猛的。”一直喜欢笑话别人的小易微赦,说:“不是有路吗,我以为冲得过嘛。”半小时乡人大主席带村长等五六个壮汉来到,轻松松就把车推回公路。

    我们进到半山腰的大沅村部所在村寨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这里那里地亮起散乱昏黄的电灯。在房屋间隙的石路上高低不平地走一段,我们终于来到支书家。

    坐定不久,支书夫人就端上饭菜,可见他们等我们老久了。饭后几个寨老来说故事,多神话。我提示他们说几个现实中存在过的人物故事,前村支书余老同人商议后说:“那就说邢氏太婆吧。”说出来还是一个能收蛇妖的巫婆。我说:“有你见过的人物故事吗?”余老为难地说:“没有了。”过一会,才说:“那就说说陈根根和陈乌毛吧。”说出来是老实农民陈根根被逼无奈杀了土匪头子段连胡,故事就无头无尾,不似神话故事那样被说得有声有色。山上夜凉重,大家都脚冷如冰了。村中有水电站,村民做饭取暖都用电,加上村长同支书闹别扭,支书夫人没心情给我们想办法取暖,坐中堂的我们,就只好冷着。因为寒冷难耐,历来工作认真的唐局今天意外地早早要鸣金收兵。

    送走余老他们,我们也不同脸色黑重的支书夫人讨要洗脚水,直接上床睡觉。我很快睡着了。无梦。半夜却醒来,听得见有细细的流水声,可能是自来水管流水的声音。后来有了雨声。记得睡前星子朗朗,怎么又下雨了呢?明天穿行峡谷怕是不方便了。我不知道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怎样的村寨。一些心事在雨声里冒出来,苦苦的。大约凌晨五时,我才又重新睡去。七时准时被唐局的敲门声吵醒时,睡意浓重。

    十一月廿六日晴

    早晨起来发现屋前石子路湿了,可是雨已经停了。这时看清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村寨的高处,右手边同下方有一片房屋,隔一个湾对面山上也是几片房屋,房屋间有高长树木同斜长石级。房前山湾和屋后山岭雾气飘飞。胡子同头发花白脸色红润年逾古稀的余老一早来到。我问鹤发童颜的余老今天落雨峡谷不好走吧?余老解下捆腰间的柴刀说没事,这雨是山里才有的雨,不信你打电话问安江的人,是不是他们那没下雨。它是报信的,告诉我们今天没雨。路上石头湿了,泥土只是润了,走路没问题。

    吃毕早饭司机小易走了。我们所在的山头背后就是中方县的黄金和鹤城区的黄岩,翻山过去只十来华里就到,但无车路过去,小易只好原路六十里过沅水回安江,然后一百七十里经鹤城去黄金接我们。

    我们把可省的行李都交给小易放车上去,轻装跟余老走峡谷。余老带我们从山腰走进了原始森林。“我们先去看三匹野鸡毛、神仙插掌、铜锣铁鼓、轿子岩等奇石,再进龙岩江看一潭二潭三潭和四方潭。”余老说。龙岩江就是昨天我们让小易车陷石阵的那条溪,名字听上去实在气派。

    我意外地发现小易车停在对面山腰上。打电话问,他手机是联通的没信号,李股和小毅就扯嗓子喊,小易也扯嗓子喊,告诉我们车陷泥里动不了了。李股把相机交唐局,说陪小易乘车走,车陷住时有个照应。李股是搞旅游规划的,他的退出,让唐局颇是惋惜,然而别无他法。

    森林里人踪罕至,然而铺满落叶的道路并无杂草,十分好走。在一棵枫树下,露水散落,滴在落叶上,美妙动听得让我心醉,想班德瑞录下来,一定可以惊人和传世。山湾泉水处有人安上了小管,旁边桩上一截树枝,上挂一个饮料瓶做的水杯。在一个石坎下有一段方整的树栋,是供路人当凳子坐的,崖壁遮蔽不到的一端,已经朽烂,知道它在这里有好多年头了。林中满是奇石。与松针相伴,或长翠绿岩毛,与它们的周围的老松红枫相守,让人想起树下曾经坐过神仙。但余老说这里只出过猴精,夜里幻化人形,与村里美妇睡觉。有谁谁的老婆,过多少年又有谁谁的老婆,言之凿凿。我怀疑不是别人中伤那些女人,就是那些女人自己发过癔症吧?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里,女子比较容易得癔症。与沈从文说的湘西女子容易落洞同理。

    我们终于走进了峡谷。溪涧潭水碧绿,近看又清澈透明,满谷的乱石,石间石蒜等植物青葱快活地散生,罅隙里水流执着调皮地汩突而出,一切那样杂乱,一切又那样富有韵致。站岸边巨石上,我想在冬阳里于此独坐一个下午。唐局老担心我掉队,会催喊跟上。我们看到了余老说的一潭,是绝崖下一个可远观不可近前的巨大石臼盛了一洼绿水在那。不知它里面可有游鱼,也不知它有多深。这里峡谷很窄,小毅发现说话有回声,很惊奇高兴的样子,我故意拖长声音喊:“小毅——”小毅声音甜甜地回应:“哎——!”之后我们时而接近谷底,时而在悬崖峭壁上攀越。在路途稍好走处,在我要求下梁老唱起了山歌。歌词或热情大胆,或俏皮尖酸,大家很高兴。只有余老无动于衷,专心致志采他的草药。他还挥刀砍下一截树杆沉沉地提在手里。我问他有什么用处。说是黄杨木,百年才长茶杯口大,做刀把质硬不开裂。我们看过二潭三潭,又看过几个瀑布,终于才到昨天我们推车的地方稍上游。见潭水清澈爱人,又走得汗流浃背,我让同伴们先走,想独自下潭冬泳一会。唐局极力反对,只好作罢。

    时间已是下午2时,我们在山中行走了6小时。我们饥肠辘辘回大沅村部各自吞下一碗方便面,还是饿,唐局又买些糖果之类吃过,余老开始带我们翻越村后高山,向中方县黄金开拔。翻过一个坳口,又走过一条长垅,余老站住同我们告别:“前面没岔路了,把你们送到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好走。”我很感激这位可爱的向导,走过去紧紧地握了握老人家的手。余老一再地同我们挥手。

    又翻过一个坳口,拐几个弯,有辆三轮车在等我们。车上唐局忽然说:“同你们这些画家作家在一起,很开心。很佩服你们。”我有些意外,坐前面的梁老好象没听到唐局这话,我只好想想,硬头皮说:“不呢,‘人情练达即文章’,你们领导才值得佩服,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特点,达到一定境界不容易,都值得尊敬。”我显然把话说得僵硬了,唐局笑笑,想她的心思去了。

    三轮车走一段,在一条小河边,小易的车等在那里。除了小易李股,还有中方县旅游局雷局、黄溪管理处杨主任。雷局说铜湾镇镇长在等我们。小易把车开至铜湾,天已经黑下来。晚饭由铜湾镇镇长请客,席间雷局说,铜湾以前是个商贸发达之地,怀化、辰溪、溆浦、黔阳四县人来此赶集,有“担不完的龙潭,填不满的铜湾”之说。夜宿铜湾镇政府招待所。上楼梯时腿有些跛。

    十一月廿七日晴

    大清早镇长就来请我们吃早餐:米饭、庖汤、狗肉炒狗杂等等一大桌。怀化这边的饮食,在搭配、烹制方面都没有洪江那边用心尽意,因此味道就有些不到位。比如庖汤,芙蓉溪的肉、血鲜嫩而汤味浓厚,此地嫩则嫩可汤味略显单薄。镇长有事去鹤城,饭后同我们告别。雷局和杨主任则尽心尽责地与我们同坐一车前往黄溪。

    黄溪古村据称是前国家主席杨尚昆祖籍,一直让人将信将疑。走进古村,古民居的保存完好和气势恢弘让人惊讶和流连。在一座有五道大门才抵达内宅中堂、有专门财物贮藏屋、有私塾楼的古宅里,杨主任告诉我,杨尚昆八世祖杨通辉葬黄溪祖山坪骆驼形。杨通辉曾在四川为官。杨尚昆七世祖杨光基生长四川,后回祖籍在此屋和辰溪县城(黄溪古时辖属于辰溪)居住过。后杨光基举家迁居四川蓬溪县姬家坝。我不知道人生有多少漂泊和选择,我也不知道杨通辉父子有过多少故事和怎样的心境。

    从古村的历史烟云里走出,我们又驱车来到阳光明媚的黄溪十里峡谷。走过崖壁栈道,拦溪大坝在峡谷里围出水道弯曲秀丽的映山湖。因为开发投资资金搁浅,曾经热闹过的峡谷已经禁游,两只画舫心灰意懒地漂在湖面。湖尽头是幽深险奇的九关洞。整洁的石板引领我们在风光愈显秀丽幽静的谷底走。没有人声甚至溪水也没有喧哗,只有深邃湛蓝的天空和欲行欲止的稀薄的白云。那片青翠的竹林里空气是绿的阳光是嫩黄的。我落在唐局一行后面,在竹林里乱转,又去溪流边岩石上看流水,红枫的枝叶几乎伸到了吐雪的水面上。溪涧在前面分岔。我们择一分支前行,高近百米的飞龙瀑布挂在绝壁。有栈道盘旋上达瀑布顶端。峡谷瀑布有五六挂之多,各有特点。杨主任告诉我唐时前方的忘故洞住过隐士,隐士在那里写过好多古诗。我不想当隐士,我想同心爱的人来这幽静的山谷,看流水看云天。

    我们回到铜湾享用了一顿清爽可口的午餐。在午后暖暖的冬阳里参观了写满沧桑的诸葛城。破败的土城里被种满急功近利的桉树。我问杨主任:“树根会不会损坏城墙啊?”杨主任说:“会。”让沅水四大名滩黄狮洞滩成为平湖的铜湾电站就在那边清楚在望。人们的生存状态要变,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日渐面目全非。

    去新路河时,我们看到电站上游坝水里浸泡着的一棵姿态婆娑的千年古树,凄苦地奄奄一息。新路河在水运昌隆时代是沅水边远近闻名的商埠和物资集散地。那里有绵长的商街和成排的沿河吊脚木楼。然而财大气粗的铜湾电站让吊脚楼不假思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那长长的青石路面商街暴露在寒凉的河风中。保留下来的半边街铺,四处鼓突着临街柜台,同沅水和路人诉说着陈年的旧事。柜台对面是堆满古砖的迁拆废墟,有人在那焚烧已经腐朽的檩条废料。青烟飘向黄昏的天空,让人看了欲哭无泪。

    新路河对岸罗家坡有一座保存完好、建自清嘉庆二十四年的三门四柱的青石孝义牌坊,为旌表孝义监生罗昌教“奉旨”建造。牌坊雕刻精美,整座建筑气势恢弘。02年已被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它木木地伫立在半山腰的村路旁,坝水离它尚数丈之遥,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回到新路河乡政府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我们在街边饭店进晚餐。席间乡领导言谈中透露出乡干部普遍想升迁进城,多到了心慌意乱四方钻营的地步。无言吃着沅水鱼,我想他们为官之前大约只求有官做,做官之后在比拼倾压中他们才不得不不断谋取进步,而官员群体那座金字塔,非用力气和汗水就可以攀援而上的,谋求进取中,有几人得意欢歌,又有几人焦头烂额愁苦终生。饭毕我们赶往铁坡镇。下车时风大到飞沙走石,而凉冷刺骨。早上在铜湾招待所看中央电视台朝闻天下栏目,说今天要大风降温,果然。

    十一月廿八日晴

    早上风止了,然气温很低,早餐时店老板娘在桌边放置了炭火。铁坡镇地处溆浦、洪江、中方三县交界。街面不大。有人牵牛从当街走过。见人买了一竹筐松蘑,价格同其他地方市面相当,20元一斤。

    驱车去江坪途中,惊奇地见到有马帮在公路边不急不忙走着。杨主任说,马帮来自溆浦黄茅园,此地多山,车辆不到的地方,使用马匹比用人工脚力划算,因此有了马帮这一行当。我看车窗外,果然公路边多是深沟,对面半山上有层叠的梯田。因为沟壑深,一座连一座的山头就显得很高。

    江坪离铁坡街不远。是一片山间小平地。杨主任指前方一座高山,说,那叫古佛山。我问是洪江市湾溪乡堙上能看到的古佛山吗?杨主任说是的。江坪离湾溪只有八华里。村子里多姓丁,村口是丁氏宗祠。其内对联有“耀龙标”的字样,江坪旧属黔阳。有两条小溪在这山间小盆地汇聚,因此小村就有了不下十座的桥。村中有古柏古宅古祭祀场。但村寨的民居并不漂亮,一切都那样平实,绝无其他古村的奢华。我一度不明白为什么把江坪列为考察地。渐渐地我体味出了江坪的妙处。这个四面环山的小村落,那样宁静,那样多的流水小桥,水边或桥头人家,一律守一溜石墙、几株桃李芭蕉,认真想想,小村是极雅致有情趣的。

    村中多麻石,路面桥材尽用麻石。记得来时见公路边有用麻石雕石狮的。这点与湾溪堙上一样。

    我们本来拟从湾溪过雪峰安江回,因为送雷局和杨主任回鹤城,所以改变了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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