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连载一共九集

水一饮而尽。

    “姐，你要尽量少说话，少动弹，秦医生下午吩咐过了的。”妹妹海云将茶杯放回我床头的白色柜子上。

    我的身子忍不住在钢丝床上轻微动了一下。

    “是不是要小便？”筱毓红看出我难为情的神色，一弯腰，抢先从床底下拿出搪瓷便盆，掀开被子，和举着盐水瓶的海云扶我解决了内急。“咱们姐妹谁跟谁啊！再说啦，这儿也没有大老爷儿们啊！你说是吧，海云？”浓眉大眼阔嘴唇，大嗓门、挺鼻梁，染着一头梅红短发，上穿一件可体的蜡染休闲装，下穿一条天蓝色牛仔裤的筱毓红，一看就是那种敢爱、敢恨，率真、热情的中原新女性。筱毓红和我算不上小资，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人类新世纪，特别是峰州这个沿海城市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所发生的沧桑巨变。

    妹妹海云抿着嘴乐，她朝着对面躺在床上，正在接收巩固化疗的中年女病人笑笑。海云打小就晓得我与筱毓红完全是那种迥然不同的双向性格。我们一个内敛含蓄，总爱思索；一个叛逆张扬，不拘小节。只要筱毓红一到我们家来串门，少不了都要和我的父亲争论一番。“伯伯，你怎么老袒护蓝涛啊？我看现今的海员没有什么优越的，就收入而言，已经无法跟陆地白领相比；社会地位呢，那就更不用说了，拖着海月，让海月跟他守活寡。”“这要看用什么标准来衡量远洋工作，就我说，蓝涛干的是男人的事业，这个国家的强盛需要他们！”父亲曾经是东海舰队的军人，同样也是一位执着的资深舰艇建造工程师。

    在妹妹海云和筱毓红的帮助下，我刚刚解完了小便，秦力大夫走了进来。这位毕业于上海医科大学，曾师从上海中山医院知名前辈教授的高才生，1995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主动请缨回到峰州，经过八年的摸爬滚打，已经成为峰州市胸科医院胸外科的主刀。

    “秦主任——”眼明手快的妹妹海云马上站起来，她微笑着冲秦力大夫打招呼。躺在床上的我，脸上荡漾着笑靥，这是向老同学秦力投过去的真诚感激。

    “秦大班长，秦兄，不，应该称您秦主任，谢谢您，辛苦您啦！”筱毓红大大咧咧，依然故我“海月妹子多亏你喽！”当年筱毓红曾经竭力主张并在秦力考取上医大的日子里，怂恿我与秦力保持联系，使得我这个被同学们公认的才女与当年高三年级的同学班长秦力结为百年同盟。秦力呢，确实从心底里喜欢我的一身傲骨；我呢，严格的家教、少女的矜持与对人生未来充满浪漫色彩的憧憬，最终没有向心仪自己的同学少年打开心扉。人生就是这样奇妙，虽说我阴差阳错并誓死跟定远洋海员蓝涛，但在此时此刻，彼此珍藏心底的青涩慕恋，蓦然间被筱毓红这个家伙带有挑逗性的话语、眼神，激起我隐藏心湖的涟漪。

    “同学死党，何必如此。”秦力轻松一笑。事业如日中天，而爱情、婚姻至尽仍一直低迷的秦力瞥了坐在我床头的海云一眼，他的眼睛告诉我，妹妹海云可人、甜美，妩媚、沉静，浑身透着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打动了这个金牌王老五。

    秦力岔开筱毓红准备延伸的话题，转向沉浸思索的我。

    ——祝贺你，海月，你的手术很成功。

    ——谢谢你，秦主任！我代表我自己，还有我的爱人蓝涛，我的女儿菲菲。

    ——老同学，不必客气。我刚才说手术很成功的含义是，你所有受细胞浸润的组织都进行了必要的清除。尽管——，尽管没有能够完好地保存左——，左“半壁江山”那是考虑你需要尽快地康复，以减少后面的麻烦。等你创口拆线后，我们会安排最理想的恢复美容，你放心海月，跟常人无异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开始往下沉。

    ——这是一本风靡全国的畅销书，有空看看它对你很有好处。作家毕淑敏原是我们的同行，她将故事中的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我想，我需要对你说的，这本书都做了最好的回答。真的，海月，包括我们这些号称健康的人，又何尝不需要小说主人公安疆的超凡脱俗。我坚信，坚强的你，一定会绝地反击，超越自我，战胜自我，我会以一个老同学的名义，做你全面康复的坚强后盾。

    妹妹从秦力的手上接过书：拯救乳房！她急速浏览着小说的故事梗概。

    关于拯救乳房我曾有所闻，今天，经秦力这么一讲，我真的为秦力这位职业医生所具有的细心所打动。决定走上手术台的前天晚上，我与铁杆好友筱毓红谈得很深，很深，我们冷静地谈到了死亡。此时此刻，我能感受到在我身边的人，每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话语，都在用真诚与善待来影响、调动我的情绪。在他们认为，他们的言行举止将会对心思沉重的我发生截然不同的作用。

    秦力的心镜子一般透明，如果他的研究室在公元二三年诞生最新的，能够攻克乳腺肿瘤的特药，他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用在我的身上，我深信。

    “那好！秦力，看护的事儿，我和海云包揽了。治疗方案的事儿，还有海月整容恢复的事情，你多费心。等海月她老公过几天回来，好好请你搓一顿。”

    “一言为定！”秦力道。

    “嗳！秦医生，我今天从学校听说南方广州那里正闹‘杀死’，你们医院应该知道这事儿的吧？”海云问秦力“不晓得会不会影响我姐夫他们回国？”

    “蓝涛他们在海上，远离陆地，况且这个时候差不多快到峰州了吧？应该不会！”筱毓红分析。

    “呵呵，海云，你说的是sars，是severeacuterespiratorysyndrome的缩写简称，也叫非典型性肺炎。世界卫生组织已经在上月（3月15日）将其名称正式公布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症，这种疾病传染性极强，不能忽视，你们也需要注意预防的。”秦力提醒道“我估摸着呵，华北城市地区很可能马上进入状态。至于远洋海轮，就很难说了，我不太熟悉远洋的情况。”

    “是这样啊？”我的心重又忐忑起来。十多天前，蓝涛从巴拿马运河来过电话，说“海皇号”劳动节前后抵达国内，如一切顺利的话，会与公司新派船的大副办理完毕交接手续，如期休假，因为我丈夫蓝涛在船工作已经整整十五个月了。

    “蓝涛，我的冤家，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我的身旁呢？”怔怔地望着输液架，我在心里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