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天亮了,大雨越来越猛烈,气象局发布的降水量数字陡增,较之昨天,长川江水位又有略微上涨。
上游地市的水情通报依然正常。跟各区域值守领导碰碰情况,长川各个巡查点也没有报上险情,看起来还好,没出什么问题。但是雨实在太大,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水位以不可见的速度一毫米一毫米地升高,缓慢而持续地向记录进发。有人已经产生跟我差不多的疑惑感觉,巡堤的干部们,开始担心起来。
我在车上小睡了片刻,大概个把小时,直到被电话吵醒。
没有铃声,是嗡嗡嗡的手机振动,从身旁卞秘书手上发出。
“谁啊?”我抬起头来,纳闷地问“响了这么久,你也不接?”
“把您吵醒了?”卞秘书很不好意思地说“不敢调静音,我怕自己睡着”说着话,他把电话朝我亮了亮。“是个女的,号码不熟悉。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停地拨,问她什么又不肯说话,总让您接电话,我告诉她您才刚睡一会”
“给我吧。”我接过来听上了,出人意料,是方文莲,好象她是第一次拨打我给她的这个号码。
“是沈书记吗?请问是沈宜修书记吗?”方在那头非常焦急,声音都嘶哑了。
“是我,怎么啦小方,房子着火啦?”我开了一玩笑。
“我妹妹,方荷,自杀了,救命啊”“啊!”我大吃一惊,坐起身来,睡意全消。“人呢?有事吗?”
“不是不是”方文莲语无伦次地说“还没跳下去,她要自杀,会跳下去的,救命啊”“哦,那还好点。”我松口气“什么情况?慢点说,我没弄明白”
“你快过来,求求你,她真会跳下去,她怕警察”
我搔了搔脑袋,感觉还是不清楚情况,不过可以肯定那边不太妙,因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非常杂乱,很多人在边上大声说话,语气惶急,有劝的有叫的,听起来那个方荷小妹,应该爬到什么屋顶上去了,而且情况很危险。
“她不肯下来,救命啊,你快来吧,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方文莲也说不出别的话,哭了起来。
“好吧,我马上赶过去。”我拍拍司机的肩膀,把他弄醒,嘴里一边跟方文莲说话“现在还在北川县,到你那边要大半个小时,你们先稳住她。”
于是跟其他两辆车打个招呼,我们掉过头来,又拼命朝长川方向赶。
在车上,我继续跟方文莲通话,安抚她的情绪,等到终于明白发生的事情后,我火冒三丈,直想抽人。
方文莲一边抽泣,一边把情况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她说昨晚上家里突然停电,她老爸以为是跳闸,拿着电筒出去察看,结果给人冲进门来,把一家人全绑上了。那些人在房子里翻得七零八乱,不过倒没伤害她们,后来临走时还帮她们报了警。
我以为是打劫的,方文莲说不是,钱和东西都没拿,只是到处翻,把她家带纸片的全给掏摸出来带走了。
我吃了一惊“啊?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具体点,那些人是找什么的?”
“跟你家的拆迁有关系吗?”我又问她。
方文莲说不知道,没来得及清点丢了什么,因为后来警察赶到,把一家人松开,方荷就不行了,发狂跑上屋顶,他们全跟上去,现在正在天台上对着。情况很急,小妹很害怕,情绪崩溃,随时可能从九楼上跳下去,谁上都不行,她说只有我能救她。
我说好,我明白了,等等,我先打个电话,你们别着急,先哄住小妹。
说完我开始拨蓝萱的电话,手指因为愤怒而痉挛,差点摁错数字。
蓝萱还在睡觉,声音懒洋洋的,她好象不想搭理我。
“蓝萱。”我很直接地问她“你们新国对方家干了什么?老实说出来,算你投案自首。”
她愣了一下,然后说句你有神经病,就把电话挂了。
我再拨过去,口气森冷地告诉她说你听清楚,瞒不了我的,你做得再聪明也没用。如果方家小妹被弄到跳楼,我一定钉死你们,新国不垮,你小蓝不倒,算我姓沈的没种,说完我也挂了电话。
拳头捏得很紧,我在想原来罪恶就是这样产生的。蓝萱什么都没变,跟以前不同的是,作为一个资本家,她把资本的血腥演绎得非常好,而且在我面前装扮得如此纯洁。
电话又振动,蓝萱打过来的,我挂了机。
跟她没什么好说的,这个事情,只有新国存在利益关系。既然为了利益,资本可以铤而走险,甚至还敢如此明目张胆、不加掩饰,那么这一次,我会让你掉下深深的悬崖。
“快点开,快!”我催促司机。
开车的小伙子是武警中队驾驶班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霸王车高手,飞车技术相当牛逼。在我的连声催促之下,三菱吉普真就象要展翼飞起来一样,如倾如倒的雨幕中,铁马冰河,风一般地驰骋,速度指针始终停留在一百四加的位置,弯道不减,副驾席上的卞秘面如土色。
五十公里,半个小时,直达。
方家住的小区里停着几辆警车,还有蓝萱那辆奔驶suv也来了。很多人围在楼下,冲着上面指指点点,看起来情况不算太糟糕,至少还没有跳下来。下车后我头也没抬,直接冲进楼道,带着一行人噼哩啪啦地卷上九楼,又顺着楼顶的铁栏杆往天台爬。
嘴里喘着大气,脑袋从窄窄的通道口探出去,就看见方文莲哭得一塌糊涂的脸,然后上面几个警察伸出手来,合力把我拉上去。
天台上人很多,方家人都在,还有十几个警察,看见我上来,人群朝两边分开,然后我就看到方荷,穿着白色的睡袍,赤着脚坐在水塔边,眼睛直直地望着楼下,神色冰冷,表情漠然。
“沈书记。”一个女警上来敬礼“没办法,我们不敢过去,怕她”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用再说。情况很明显,方荷坐的那地方在顶楼最边沿,而且高出天台一大截,谁要上去,先得爬扶梯,估计到达她身边时,小妹的身子早已飘落到九楼下的地面。
“沈书记,救救她,救救她”方文莲连滚带爬地,朝我伸手过来,嘴里不停哭喊。
“别吵!”我冲她喝了一句“喊什么喊,都是让你们给吓的!”
说话间,我脚下慢慢地朝着水塔挪动,眼睛紧紧地盯着方荷。
我的手抓住了水塔扶梯。
方荷抬起脸来,淡淡地看着我,她的样子很安静。
我停下来,跟她对视。“小妹是我啊,别怕。”在暴雨中,我努力冲她微笑“你别怕,是哥哥。”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她的眼神非常清澈,非常纯粹,一点也不惊慌,有一种透明的绝望。
我很恐怖,身子凝固。
方荷缓缓地站起身,我突然感觉,她就象一只打湿了羽翼的雁子,无家可归,在无尽的风雨中徘徊挣扎,至死方休。
“不要上来。”她轻轻地说“你们都是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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