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果然是有卓越特异的政绩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吗?但是听说阿迷州的非法割据还未收复,可挑担抬轿喧喧嚷嚷的实在太繁华,此人的才能与操守,似乎都可以议论。又来到坞底,往西北上行一里,是新铺。由铺西稍走一些越过岭头,便垂直下山而去。
五里,路过白基观。观中前殿供奉着真武大帝,后殿供着佛祖,观中十分整洁。此时还未到中午,马帮正在后面放牧,我便进入后殿,就着洁净的几案,用携带着的纸墨,记下连日来游过的地方;这是因为旅店中太杂乱,不如这里清洁幽静。僧人檀波,十分了解别人的心意,时时供给一些茶水蔬菜米粥。下午,有大象路过,两大两小,停在寺前很长时间。赶象的奴仆下来饮水,临去时,大象就先跪下后面的两条腿,又跪下前面的两条腿,伏着等候站起来。不久马帮也过去了,我在草记游程兴头正浓,来不及一同走。又过了很久,雷声隆隆,天色由于云层遮蔽而暗下来,辞别檀波,用少许礼金酬谢他,他坚决推辞不肯接受。
起初,我以为离盘江只有五里路了,来到这里才知道与马帮约定的旧城,还在盘江之上五里处,急忙往前赶路。于是向西一直下行三里,有条干枯的山涧自东延向西,新建的小石桥横跨在涧上,叫利济桥。过了桥,来到山涧南面,又往西下走半里,就见到波涛汹涌的盘江,自北往南流注。盘江峡谷不宽但却非常深,水流浑浊如黄河而且十分湍急。在万山之中,众多的河流都是清的,可唯独此江浑浊,不知是什么缘故?〔我三次见到此条江流:一次是从武宣进入柳江时,也是十分浑浊;一次在三镇以北的罗木渡,则是清的;一次在此处,又浑浊起来。想来水清是在干涸之时。〕
沿盘江东岸往南行,半里,到达盘江桥。桥身使用铁链,东西两头连接在两端的山崖上作为纵向的桥体,用木板横向铺在铁链上。东西两边的山崖,相距不足十五丈,可高处将近三十丈,江水奔腾于桥下,水深不可测。当初用船摆渡,多有漂没溺水的灾难发生;用石块垒砌成桥,也多半不能建成。崇祯四年(1631),现在的朱布政使〔名叫朱家民,是云南人。〕当时任提刑按察使,命令安普的游击将军李芳先〔是四川人。〕用大铁链系在两边山崖上,铁链有几十条,铺木板两层,板厚仅八寸,宽八尺多。远望去,桥身飘荡深远,但踩在桥上却岿然不动,每日过往的牛马千百群,都是载着重物往前赶路的。桥的两旁,又拴着高高的铁链作为栏杆,再用细链子纵横连成网络。两边山崖,各有两尊石狮子,高约三四尺,作栏杆用的链子全部从狮子口中出来。东西两头又各自横跨有巨大的牌坊。那东面的牌坊题写着“天堑云航”是总督朱公题写的;那西边的一座题为“口口口口”是傅宗龙当时任监军御史时题写的。傅宗龙又竖立了一块圆石碑,题为“小葛桥”意思是说武侯诸葛亮用铁链造了澜沧江桥,历数百千年,这才又有了此桥,所以这样题。我考证“渡澜沧为其他人”是汉武帝时的旧事,而且澜沧江上也没有铁索桥;铁索桥的旧址在丽江,也不是诸葛亮建成的。桥两端的碑刻祠堂庙宇很多,此时暮雨骤降,来不及细看。过到桥西,已经进入新城门内了。转向左边俯瞰大桥,旁边是大愿寺。往西北沿着山崖上登,就是新城环绕的地方了。自从建桥以后,增建了城池设置了卫所,成为军事重镇所在的要地了。听说旧城还在五里以外的岭头,急忙冒雨竭力跌跌撞撞地沿着石阶上登。一里半,出了北门。又往北行半里,转向西、弯弯曲曲向上走了二里路,雨才停天渐渐晴开。〔从新城内上山的路陡峻,城外上山的路平缓些。〕向西穿越山坳,沿右边的山峰转向北走,又是半里,就见旧城高悬在岭后的山冈头上了。进了东门,城内有总兵府镇守。总兵府衙与客店的房舍没有什么差别。早晚发号令用喇叭,声音也不宏亮,锣鼓之声是没有的。〔青崖城的总兵姓班,三汉河的总兵姓商,这里的总兵姓胡。增设的总兵虽然很多,可权势不尊贵。〕这天夜里,住宿在张斋公家;是军人。二十六日马帮在先出发,我吃过饭才走出旧城西门。开始时全是向着西南方行,在山岭山坞之间上上下下。五里,有一二户人家在南面山垄下,是保定铺。从铺侧向西上岭,逐渐步入崇山峻岭。三里,忽见有水流自山岭峡谷间流下来。顺着峡谷往上走,峡中开始有许多农田,大概是就着水流开成的田地。〔此时已插秧了。〕又上走二里,这是凉水营。由营西再从山坞中透巡而上,慢慢上去渐渐陡峻起来。又行五里,遇上马帮正在放牧,我先出发。将要越过山坳之前,坐在山坳下的岩石间稍许休息一下,望着所谓海马嶂的地方,想要根据它形状相似之处来寻求它得名的原因。忽然间有个人自山坳中走出来,背着瓦瓮去汲水,由我面前走上南边的岔道上去。我在这之前望见南面山崖回绕陡削有奇异之处,却未见到那条岔道,到此时连忙跟着他走。到了山崖下,就见一个巨洞弯隆,洞口向北,洞内从高空凹陷下去,非常大。那人进洞后在石缝间汲水,随处都是水,都是从洞顶涂涂散在空中落下来的水,当地人在岩石上略凿成石坑来接水。从洞左顶上悬空下来的水最大,下方有石台接水;石台的侧边,凿坑贮水供人汲取。洞从右边下去的地方最深,里面可容纳数百人,明亮而不幽闭,但是四旁全然没有别的缝隙和石窍,好似墙壁构成的一样。出了洞,仍然经原路出到大道上。登上山坳即是海马嶂,有个真武阁跨在山坳间。我进入阁中休息,取出纸笔记游记,可马帮已往前走了。很久以后才动身。山坳内就是海马铺,离城有十里了。从此处往北两天半的路程是小米马场,有城堡下临盘江,隔江就是水西的辖地;往南两天的路程是乖场河,水涨时难以渡河,就是出产铅矿的地方了。又向西沿着南岭而行,见到这里的山坞都是向北下斜,然而大多是中部下洼而外面横亘着山岭。连续向西走又慢慢上了两道平缓的山脊,共有三里路,就往北越过矗立的山峰,此峰很高,这是广山。峰上李芳先新建了座佛塔,名为文曲星,大概是安南卫城东面最高的山顶了。又向西行二里是茶庵,庵北有山,倾斜突兀令人可畏,作出负隅顽抗的姿态,旧时名叫歪山,今天改名为威山。我望此山有异常之处,可是急于赶去城中,只好顺着大路往西走。又行三里,再越过一个山阜。又走二里,住宿在安南卫城东城关外陈贡士家的旅店中。
二十七日马帮已经出发,我才吃饭。间知城东五里处,经茶庵往北走,有座威山,山中有洞,从东穿到西;又有个水洞,洞中积水很深,洞前方正俯瞰着卫城。远远指着那地方,虽然是在山顶,可是十分近。于是同顾仆沿着昨天来的路走,五里,抵达东面的茶庵,就由岔道向北进山。一里,到了山的左侧,就见威山的山脉自北突向南,南面高耸而北面低伏,南面陡削而北面下垂,东西都横亘着山崖,斜向高举往南上升;从南边山麓又突起一座小峰,也像这样。走入东面的峡谷又行一里,径直到达山后,就是与东峰相连延伸而过的山脊处了。由山脊往北下山,极深,而道路荒芜;由山脊上往西转,沿威山北峰的半腰上西行,道路荒芜可石阶还在。顺着石阶走,便见北面山坞中浓雾从坞中升起,弥漫到北峰,咫尺之间无法看见;而南面威山的北面,唯有行走之处依然晴朗,可山顶也渐渐被浓雾笼罩起来。往西行半里,石阶便向南延伸。逐级而登了半里,就见山峰的北面全被浓雾笼罩住了。于是转向东北上登,就到了东面山崖倾斜高举之处的上面了。石脊很窄,由东北上延到西南方,如同攀着龙尾上升。又见东南方山峰之外,澄净的天空中红日艳丽,远山如蓝靛;我所走的西北方,却是浓雾弥漫深沉如像大海,峰上峰下,皆陷入一片混沌,好像是以此条山脊作为分界线。大约是山脊的东南方,是风吹来的方向,所以晨雾被卷得干干净净;山脊的西北面,风被山脊挡住,毒雾便能够紧依着山坞作为巢穴。我一向的愿望是向北方眺望一次盘江流来的地方,可常常被山峰遮住,来到此地刚好登上了朝北的山岭,却又被雾遮住了,大自然的根由,它不容许人们窥测竟然如此!
攀越岭脊半里,有个洞在顶上山崖之下,洞口向东,顶上如合起的手掌,略微往下洼去,洞底宽四五丈,洞中有佛完和僧人的卧床,〔剩饭还在,可僧人不知到哪里去了。〕两旁有很多缭绕着氮氯之气的佛完。它后面直穿向西,洞便慢慢变得又窄又低,也是尖尖的如像合起来的手掌。这个洞口向西径直穿过山腹而出,约有七丈多长,前后两个洞口相通,互相望得见,可从下面看不见的原因,是因为洞在高处。出了后洞口,上下都是陡削的悬崖和重叠的山石。路沿着悬崖往西南前去十多丈,又有个向西的洞,洞口高不到一丈,可洞底十分平整,深与宽各有二丈。而洞后部的岩石一缕缕的缤纷争呈,不深却很奇幻,其中放置了佛像,而且前边建成空空的佛堂,已经倒塌无法保存。它前方一直下瞰卫城,好像伸脚就可到达,偶尔雾气一吞,忽然烟云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了,想不到海市屋楼之景,又出现在这山弯城郭之间。然而这只不过是洞外的景色。从洞左侧的旁洞向东进去,洞壁渐渐变得又窄又黑。攀着石门槛上登,洞中坎坎坷坷,倾斜下嵌,坑坑洼洼不一而足,其中都贮满水却不外溢。洞顶的水滴,下注到水池中,如杂乱的玉佩相击声和繁杂的琴弦声,铿铿锵锵远近有声。由洞内渐渐转向东北,洞似庞大的深渊陷下去,水池既高高低低的,没有踏脚的地方,又无火把远照,唯有在黑暗中听那远远的响声而已。我所见过的水洞很多,可唯独此洞高悬在群峰之顶,水又积而不流,无一点一滴外泄,先前望去以为是一块凌空的孤石,可谁又意想得到其中竟然是盛水的容器呢。出洞后,仍沿着悬崖往北走,进了两头透亮的山洞的后洞,走到前洞。从僧人卧床的左侧,有个位于侧面的佛完可以登上去,攀上佛完,就有条裂缝通向西方,好像窗户一样分为两岔。它后面又有个向西的洞口,在悬崖上的道路上方,洞口很宽敞,只是透进亮光的缝隙处,两道窗口很狭窄,只可往外窥视,不能穿过它们出去罢了。这之前我走入前洞,见崖壁上镌刻有“三明洞”三个字,从洞中直望过去,只见前后两洞,却不知往旁观看还有此等奇异之处。下洞后,从原路行三里,到茶庵,恰好遇上巡按冯大人〔名叫冯士俊。〕专门巡察来到此地。从来直指使者巡察地方,不越过关岭、盘江一线,冯士俊由于特别任命连任,所以经过关隘到此。此时族旗穿过关隘越过山坳,远眺过去,空旷的山野增添出光辉,但跟随在他们后面来到安南卫城,免不了差役车骑杂乱,五里的路程,很久才得以走到。于是在陈家客店中喝了点水。随即进入东门,往西来到安南卫官衙前,转向南走出南门。向南行走在山岭峡谷之间,共平缓地上行二里,有条山脊自西北延伸到东南方,山脊延过之处东面地势平坦,垦为农田,西面忽然向下深坠成坑,有细小水流从坑中缓缓流出。道路顺着水流走,往西沿着北边的山崖下坠,就是所谓的乌鸣关了,〔乌鸣关在安南卫。〕当地人称呼为老鸦关。向西一直下山一里,有座茶庵横在路旁,飞泉夹道洒落在路中,这就是前边的缓缓细流,至此变为奔腾之流了。庵下山崖环绕峡谷狭窄,极尽倾斜深陷之势。又曲曲折折下山半里,泉水溢出浸透了道路,有块圆形石碑,题写着“甘泉胜迹”碑旁旧时也有个亭子,已倒塌,可遗址和高大的石碑还在,碑文说嘉靖年间有个和尚在此施舍众人茶饭,由岭下汲取泉水十分艰难,一天挖地找到这股泉水,这是说泉水是由这个和尚发现的。我回忆甘泉的名称,旧志书上有这名字,可缓缓流淌的细流,事实上是在岭上溢出来的,或者是和尚疏挖引流到此,不能说没有功劳,如果把它神化为禅杖一拄龙王就搬家的神话,却不是这样的了。
又沿石阶向西南下山一里,下达峡口,沿西面山崖的山脚,转向西行,北面是石崖排列在高空,突兀而起,从上往下压;南面却坠成壑谷,向下盘绕,土丘纵横,都垦犁为田地。虽然升降已有多次,仍然平缓地行走在半山腰。又往西半里,有山泉从北面山崖的裂缝间宛转下泄,路经过它前边,为此架了座桥横走过去,泉水落在桥内一侧,再从桥下泻入峡中去。坐在桥上仰望这股山泉,崖壁石缝歪斜弯曲,泉水如像从叶片般的云彩中坠落出来,时隐时现,又是瀑布的一种变形了。沿着山崖又往西,绕来绕去平缓地上行,两次越过往南延伸的山脊,慢慢转向西北行,共走五里,是乌鸣铺。再又往西北下到峡中,一里有余,有小溪,一条自东边峡中流来,一条从北面峡中流来,各有石桥跨在溪上,在路左合流后往东南流去。越过两座石桥,又向西南上岭,一里,从岭头路过一处哨所,有数十户人家夹道而居。又从岭上顺着北面一列大山向西行,岭南面重又平缓地下坠成壑谷,下面直到很深之处都是环绕交错的农田。那南面的远山与北面一列呈环形排列的山,高耸着如展开的屏风,而北边的山角唯独尖尖地竖起。环绕过这个壑谷并往东延伸的一条土脊,远远地连接着北面一列大山,所经过的岭头哨所夹道之处,正是连接着北面的山脊。我在此之前从海马嶂西边,就远远地从山岭的缺口中见到西边山峰缭绕,可独有此峰是方形峰顶,迥然出现如同屏风。问马夫:“江西坡是否就是此峰?"’回答道:“还在南边。”我远望山坳的入口处反而在北边,心里对此很疑惑,到了这里才知道江西坡就是向东分支的山脊,路虽然对着它走,可西坡实际上在山脊的北面。沿着北岭上下曲折,都在山峰半腰上行走。又往西北二里,向西南二里,顺山坡一直下坠二里路,沿山岭往西转了一里路,这是纳溪铺;从北边山崖往南坠山而下,虽然下走的路程已很多,可仍然在土山的山脊上。由铺西望去,就见东西两面的山又分为两列,有河流流经其中,但只是两列山都是支脉盘绕山垄交错,不似关岭那样截然如屏风相夹。再向西南下走一里半,有水流从东边山崖上流出坠入坑中,向西悬挂着,细如马尾。从它的北边,路也循山崖下坠。又行二里多,到达坞中。一座三个桥洞的巨桥,横跨两岸土垄之间,水流从东边的一个桥洞朝北涌出,那西头的两个桥洞,下面皆是平整的农田,难道此时是河水干涸的时节吗?这条河水从西南方的各处山峡中,各自奔流到桥的南边,坠入峡谷,流经桥下,往北流注而后流入盘江上游,它“纳溪”的名字是出于这个原因吗?过了桥,又往西北上岭,这便是江西坡,是由于山岭在溪流的西面。路从两峰相夹的山冈上从中间穿过崖壁盘旋着上走,一里,出了夹谷,又沿石阶上行。一里,遇到一处茅屋建的小庵,在半坡之中。又沿石阶北上,半里,抵达岭头,岭北有山峰夹成山坞,还很高;东望纳溪铺连缀着东面山崖之处,高低正与此岭相等。从此又向西平缓地在山岭之间跋涉了二里,紧傍着南峰转向沿着它的西面走,又向西行半里,则见岭上的水流大多往左右两侧下坠。又向东北往下转,就有一道深堑极其狭窄,自西南往东北下坠,好似把山划为两半的样子。越过小石桥往西走,又向西北越过岭头,共有一里便进了西坡城的东南门,这里是有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