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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延安、弘化等数郡盗贼屯结,诏夔巡关中。及突厥围雁门,夔于镇城东南 为弩楼、车箱、兽圈,一夕而就。帝见善之。以功进位通议大夫。坐父事,除名。 后会丁母忧,不胜哀,卒,时年四十九。
绰弟椿,字令钦。性廉慎,沈勇有决断。魏正光中,关右贼乱,椿应募讨之, 授荡寇将军。以功累迁中散大夫,赐爵美阳子。大统初,拜镇东将军、金紫光禄大 夫,赐姓贺兰氏。后除帅都督,行弘农郡事。椿当官强济,特为周文帝所知。
十四年,置当州乡师,自非乡望允当众心者不得预焉。乃令驿追椿,领乡兵。 其年,破槃头氏有功,除散骑常侍,加大都督。十六年,征随郡。军还,除武功郡 守。既为本邑,以清俭自居,小大之政,必尽忠恕。进爵为侯,位骠骑大将军、开 府仪同三司、大都督。卒。子植嗣。
亮字景顺,绰从兄也。祖稚,字天佑,位中书侍郎、玉门郡守。父祐,泰山郡 守。
亮少通敏,博学好属文,善章奏,与弟湛等皆著名西土,一家举二秀才。亮初 举秀才,至洛阳,过河内常景。景深器之,而谓人曰:“秦中才学可以抗山东者, 将此人乎”!魏齐王萧宝夤引为参军。宝夤迁大将军,仍为之掾。宝夤雅相知重, 凡有文檄谋议,皆以委之。寻行武功郡事,甚著声绩。宝夤作乱,以亮为黄门侍郎。 亮善处人间,与物无忤。及宝夤败,从之者多遇祸,唯亮获全。及长孙承业、尔硃 天光等西讨,并以亮为郎中,专典文翰。贺拔岳为关西行台,引亮为左丞,典机密。
魏孝武西迁,迁吏部郎中。大统二年,拜给事黄门侍郎,领中书舍人。魏文帝 子宜都王式为秦州刺史,以亮为司马。帝谓亮曰:“黄门侍郎岂可为秦州司马?直 以朕爱子出籓,故以心腹相委,勿以为恨。”临辞,赐以御马。八年,封临泾县子, 除中书监,领著作,修国史。亮有机辩,善谈笑。周文帝甚重之,有所筹议,率多 会旨。记人之善,忘人之过,荐达后进,常如弗及,故当世敬慕。历秘书监、大行 台尚书,出为岐州刺史。朝廷以其作牧本州,特给路车、鼓吹,先还其宅,并给骑 士三千,列习仪,游乡党,经过故人,欢饮旬日,然后入州。世以为荣。十七年, 征拜侍中,卒于位。赠本官。
亮少与从弟绰俱知名,然绰文章稍不逮亮,至于经画进趣,亮又减之。故世称 二苏焉。亮自大统以来,无岁不转官,一年或至三迁。佥曰才至,不怪其速也。所 著文笔数十篇,颇行于世。子师嗣,以亮名重于时,起家黄门侍郎。
亮弟湛,字景俊。少有志行,与亮俱著名西土。年二十余,举秀才,除奉朝请, 领侍御史,加员外散骑侍郎。萧宝夤西讨,以湛为行台郎中,深见委任。及宝夤将 谋叛逆,湛时卧疾于家。宝夤乃令湛从母弟天水姜俭谓湛曰:“吾不能坐受死亡, 今便为身计,不复作魏臣也。与卿死生荣辱,方当共之,故以相报。”湛闻之,举 声大哭。俭遽止之曰:“何得便尔?”湛曰:“阖门百口,即时屠灭,云何不哭!” 哭数十声,徐谓俭曰:“为我白齐王,王本以穷而归人,赖朝廷假王羽翼,遂得荣 宠至此。既属国步多虞,不能竭诚报德,岂可乘人间隙,便有问鼎之心乎!今魏德 虽衰,天命未改,王之恩义,未洽于人,破亡之期,必不旋踵。苏湛终不能以积世 忠贞之基,一旦为王族灭也。”宝夤复令俭谓湛曰:“此是救命之计,不得不尔。” 湛复曰:“凡举大事,当得天下奇士。今但共长安博徒小兒辈为此计,岂有办哉? 湛不忍见荆棘生王户庭也。愿赐骸骨还旧里,庶归全地下,无愧先人。”宝夤素重 之,知必不为已用,遂听还武功。宝夤后果败。
孝庄帝即位,征拜尚书郎。帝尝谓之曰:“闻卿答萧宝夤,甚有美辞,可为我 说之。”湛顿首谢曰:“臣自惟言辞不如伍被远矣,然始终不易,窃谓过之。但臣 与宝夤周旋契阔,言得尽心,而不能令其守节,此臣之罪也。”孝庄大悦,加散骑 侍郎。寻迁中书。孝武初,以疾还乡里,终于家。赠散骑常侍、镇西将军、雍州刺 史。
湛弟让,字景恕。幼聪敏,好学,颇有人伦鉴。初为本州主簿,稍迁别驾、武 都郡守、镇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及周文帝为丞相,引为府属,甚见亲待。出为 卫将军、南汾州刺史,有善政。寻卒官。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泾州刺史。
论曰:周惠达见礼宝夤,遂契阔于戎寇,不以夷险易志,斯固笃终之士也。周 文提剑而起,百度草创,施约法之制于竞逐之辰,修太平之礼于鼎峙之日,终能斫 雕为朴,变奢从俭,风化既被,而下肃上尊,疆埸屡动,而内安外附,斯盖苏绰之 力也。邳公周道云季,方事幽贞,隋室龙兴,首应旌命。绸缪任遇,穷极宠荣,久 处机衡,多所损益,罄竭心力,知无不为。然志尚清俭,体非弘广,好同恶异,有 乖直道,不存易简,未为通德。历事二帝,三十余年,虽废黜当时,终称遗老。君 邪而不能正言,国亡而情均众庶,予违汝弼,徒闻其语,疾风劲草,未见其人。礼 命阙于兴王,抑亦此之由也。夔志识沈敏,方雅可称,若天假之年,足以不亏堂构 矣。
<b>部分译文</b>
苏绰,字令绰,武功人。魏侍中苏则的九世孙。他们家各代都有人食俸禄二千石。他的父亲苏协,任武功郡的太守。
苏绰从小酷好学习,博览群书,尤工于算术。他的从兄苏让任汾州刺史,周文帝宇文泰在京城城门外替他饯行。临分别时问:“你们家的子弟,谁可以被任用?”苏让推荐了苏绰。宇文泰便任他为行台郎中。在任上一年多,没有被重用。然而同僚们遇到疑难问题,都向他询问,然后再决定。颁发的公文,他也为之规定格式。行台中都称赞他的才能。宇文泰与仆射周惠达商议事情,惠达不能拿出意见,请求到外面与别人商量一下。他找来苏绰,告知事情的原委,苏绰马上向他谈出看法。惠达入内呈报,宇文泰认为很好,问:“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惠达回答是苏绰,并称赞他有辅助天子的才干。宇文泰说“:我也很早就听说过他了。”不久,命他为著作郎。
宇文泰与公卿大臣前往昆明池看捕鱼,走到城西西汉的仓库故址,问左右这是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有人说:“苏绰博通文物,请问问他。”宇文泰召来苏绰询问,他详细回答。宇文泰非常高兴,因而问他天地万物形成的开始,历代兴起败亡的过程。他善于辞令,应对如流。宇文泰更喜欢他,与他并马慢慢行到昆明池,竟忘记设网捕鱼就回来了。又把他留下来直谈到深夜,询问他为政之道,躺在那里认真听他讲述。苏绰于是陈说兴国立业的道理,并阐述申子和韩非子学说的要旨。宇文泰听着便起身,正襟危坐,不自觉地用膝盖趋向前面。两人说到天明也不知道疲倦。第二天上朝,宇文泰对周惠达说:“苏绰真是一个奇才,我要让他从政。”立即授予他大行台左丞,让他参与国家的机密。从此,宇文泰对他宠爱日益隆重。他开始制定文案上的各种格式,以及记帐、户籍的统计方法。
大统三年(537),高欢率三路人马入侵西魏,将领们都主张分兵抗御。只有苏绰与宇文泰的意见相同,让军队全力对付窦泰一路,在潼关将他俘获。朝廷封苏绰为美阳县伯。大统十一年,封他为大行台度支尚书,负责著作,兼司农卿。
宇文泰想改革政治,志在弘扬强国富民之道,所以苏绰能尽情发挥他的智慧才能。他赞成宇文泰的改革,主张减少官员,设置二长,并实行屯田以供给军队。又起草了六条诏书,奏报朝廷施行。
其一是“先修心”他说:
“凡是要治理人的身体,应首先治理自己的内心。内心是一身的主宰,所有行为的根本。内心不清静,则各种思虑就会产生。各种思虑产生了,则对道理认识得就不清楚,对道理认识不清楚,是非就会混淆。是非混淆,连自己都不能管得住,怎么能治理别人呢?所以,治理别人的关键在于清静自己的内心。所谓清静自己的内心,不是指不贪取财货,而是使心境清静平和,志操端正静谧。心境平和,志操清静,邪念就无法产生。邪念没有产生,那么他所考虑的无不都是至大至公的道理。用至大至公的道理治理别人,下面的人谁不洗心向化?
“其次还在于治理自身。君主的身体是百姓的圭表,是国家的标的。圭表不正,就不可能得到直的影子;标的不明,就不可能要求人们射中,如果君主自身还不能自理,而去治理百姓,就好像圭表弯曲,而却要求影子顺直;君主的道德不能培养,而却想让百姓培养道德,就好像没有标的却要求人们射中目标一样。所以做国君的,必定要心如清水,形如白玉,躬行仁义,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礼让,躬行廉洁公平,躬行勤俭节约,然后再加上不知疲倦,加上明察秋毫。再用这八条去训诫别人,人们才会对你畏惧而又敬爱,把你作为准则去仿效。”
其二是“敦教化”他说:
“人的性情不会固定不变,常随教化而改变。用淳厚质朴的品德去教育导化,则会变得质朴正直;用浅薄虚伪的品质去教育导化,则会变得浮泛薄劣。浮泛薄劣则是世道衰败的风气,质朴正直则是世道淳厚祥和的风俗。衰败则祸乱交替兴起,淳厚则天下自然就会大治。自古国家的安危兴亡,无不由教化所定。
“教化,贵在能够鼓动淳厚的风尚,传播祥和的气息,布施道德的恩泽,昭示朴素的习气。能使百姓勤勉忙碌,天天向善。邪恶虚伪的心思,贪婪嗜欲的性情,会潜移默化,逐渐改正,而自己却不知不觉,这样就是所谓的教化。然后教育他们孝敬父母,热爱兄弟,使之仁慈友爱;教育他们仁义和顺,使之团结和睦;教育他们懂得礼仪道德,使之互敬互让。仁慈友爱就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人不去亲近,和睦团结就不会怨恨别人,互敬互让就不会争夺抢掠。三者都具备了,那么治理天下的天道就形成了。这就是所说的教化。”
其三是“尽地利”他说:
“人们的衣食之所以能得到满足,是由于地尽其利。土地之所以能尽其利,是由于劝课农桑有方。负责这项任务的,是各级地方长官啊。百姓们是昏冥的,自己思考得不周严,必须劝戒教育才能尽他们的力量从事农桑。各州郡县的守土官吏每到一年伊始,一定要告诫所辖百姓,不管年纪大小,只要能拿动农具的,都要下田,按时垦田种植,不要丧失农时。播种完毕,禾苗需要管理,小麦登场,秋苗长在地里,蚕放在屋里,此时男女老幼都应该努力,那紧张的情形就像用水救火,就好像强盗将要到来。这样才可以使农夫不失去他们的本业,蚕妇能够完成她们的工作。如果游手好闲,晚出早归,好逸恶劳,不尽力从事农桑的,里正家长将他们的名字报到郡县,郡守县令随时予以惩罚。惩处一人,教育千百,这是明达智慧的地方长官的职责啊。
“田地必须春耕,夏种,秋收,然后冬天才能食用。春、夏、秋这三时,是农夫重要的月份。如果失掉其中的一个时机,就无法得到谷物而会没有吃的。所以先王告诫百姓说:‘一个农夫不种田,天下必然有人受饿;一个农妇不织布,天下必定有人挨冻。’如果在这三个时候不明白它们的重要,让农夫们不能务农,是断绝普天下人的性命,赶他们去死。那些没有劳力,没有耕牛的人家,要劝他们互通有无,使得相互周济。
“为政不要过于琐碎,琐碎了就引起人们厌烦;劝课农桑不能过于简单,简单了人们就会懈怠。善于为政的官吏,必须根据时机而确定繁与简。所以诗经上说‘:既不刚烈,又不柔软,颁布的政令合适宽缓,各种福气都会到来。’如果不是这样,则一定会成为滥施刑罚,杀害无辜的暴政。”
其四是“擢贤良”他说:
“现在的刺史、县令,都有幕僚官吏,这些都是辅助人员。刺史、太守都是由朝廷任命;州中的吏役以下的人都由刺史和太守自己选用。自古以来,州郡中的僚佐,只看他们的门第出身,大多不选择贤能的人;选拔低级小吏,只测试他的笔墨文字,并不考虑他们的道德节操。今后选拔人才,应当不受门第出身的限制,主要看他个人的才干。
“今天负责铨选人才的官吏,大多说自己管辖的地方没有贤能的人才,不知道应该举荐谁。这是不高明的看法,是毫无道理的见解。我之所以这样认为,古人说过:英明的君主振兴国家,并不要苍天送给他人才;道德高尚的人受命任事,不向土神和地神那里拔擢人才。他们常任用一个时代的人才,去治理一代的政务。所以,殷代和周代不等待后稷和契、尧、舜的大臣,魏、晋也不需假借萧何、曹参的帮助。孔子说:‘十家之中,就必定会有像我这样忠诚和守信用的人。’哪有拥有万户的都城,而却说没有人才呢?只是寻求得不勤奋,选择得不审慎,或授予的官职不得其所,任用的职务不能使他们施展才华,所以才推说没有人才。古人说:‘千人之秀曰英,万人之英曰俊。’今天那些靠智慧效命官职,行为在一方声名播远的,难道不是类似英俊杰出的人才吗!只要能勤勉而慎重地去寻找,去掉虚饰去追求实际,认真选拔州郡中最优秀的人才而加以任用,不管有多少,都可以教化人民,谁能说没有人才?
“美玉未经雕琢,与瓦片和石头十分相似;好马没有奔驰,与劣马没有什么不同。等到将玉石雕凿磨光,骑上好马奔腾跳跃,美玉与石头,好马与劣马才能分开。那些贤能的人才没有使用,与平庸的人混杂一起,也没有什么两样,要交给他们事业,让他们担负任务,才能看出他们与那些平庸之徒完全不同。古代的吕尚垂钓,百里奚喂牛,宁戚扣打牛角唱歌,管仲三战三退的时候,那些凡夫俗子却怎么也不会说他们有无比贤能的才干;等他们进入朝堂,掌握重任,用数十年功夫,建立了不朽的事业,才会认识到他们是有奇异才能的人才。于是后世人称赞他们的声音不绝于口。人才必定从不出名到声名大振,功业必定一点点积累才能辉煌远大,哪有不委任给他职务他就能成功,不发挥他的才能他就能使事业兴旺发达?
“然而,要善于选拔官吏,一定首先精简官吏的数目。官吏数目少,则贤能的人容易充任。贤能的人充任,事情就没有办不好的。官吏数量多,必定会混杂进去不善良不贤能的人。混杂一些不善良不贤能的人,则政治一定会遭受损失。所以有人说:‘官少则事少,事少则人纯洁;官多则事多,事多则人员混杂。’
“选拔人才的道路不是只有一条,然而获得时要慎重,任用时必须试用和考察,从他的住家到他的乡党邻里,都要调查访问,那么,对这个人的情况就会很清楚,贤与不贤就能区别开来。”
其五是“恤狱讼”他说:
“要先用辞听、色听、气听、身听、目听五种方法审理案情,再参验证据,认真观察当事人的表情行迹,仔细识别案件的细节,使罪恶无所隐瞒,罪犯一定能够抓获。然后根据各种情况量刑,轻重都很恰当。
“先王的制度规定:与其杀死无辜,宁可赦免有罪的人;与其危害善良,宁可利于邪恶。公开惩罚不一定准确,宁肯舍弃那些有罪的人不管,也不轻易伤害好人。今天从政执法的人都不是这样。他们搬弄法律条文,罗织周纳,巧为弹劾,陷人于罪。宁肯使好人受法律惩处,也不让有罪的人免于刑戮。他们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都喜好杀人,只是认为官吏严酷,可免去种种后患。这些人根据自己的感情任意处治无辜,不考虑公正无私。这样奉行法律的人,都是邪恶的小人。
“如果是老奸巨滑,伤风败俗,背逆人伦,不忠不孝,故意犯罪的大恶大奸,杀一儆百,以使帝王的教化能够纯洁清静,施用重刑也是可以的。懂得以上两个方面,那么刑政就算很完善了。”
其六是“均赋役”他说:
“国家如果没有钱财,就不能保存,所以三王五霸以来都有征税的制度。虽然赋税的轻重程度不一样,而作用却是相同的。现在敌寇还没有平定,军务与国政的开支十分浩大,虽然无法减少,以体恤人民的疾苦,然而也应该在征收时平均,使百姓没有怨言。平均,就是不放过豪强地主,只征收贫弱无告的百姓们的赋税;不放纵奸刁巧伪的人,而加征那些诚实朴拙的平民。
“征收租税时虽然有粗略的规定,然而,斟酌交税人的贫富情况而确定缴纳赋税的多少、顺序的先后,都由家长里正提议,由太守县令决定。如果斟酌得宜,就会政情通达,百姓喜悦;如果处理不当,就会使官吏行奸作弊,百姓叫苦连天。”
宇文泰对他起草的六条诏书非常重视,常常放在座位的右边。又命令百官们熟读背诵,各地的刺史、太守、县令不熟悉六条诏书和计帐的,不能做官。
自从西晋以来,文风竞为浮华绔丽,以后相沿成习。宇文泰想革除弊端,利用魏帝祭祀宗庙,群臣聚集的机会,命苏绰起草大诰,奏报天子施行。大诰行文朴实,内容丰赡,天子御批“钦哉”从此以后,文章都按这种格式。
苏绰性情节俭,不经营家产,家中没有多余的钱财。因海内尚未平静,他常把天下的事作为自己的责任。他广求贤才俊杰,共同弘扬为政之道。凡是他举荐的人才,都升到很高的官位。宇文泰也与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从没有别的想法。宇文泰如果外出巡游,常把预先签署姓名的空纸交给苏绰,如果有需要处理的事情,他就可以随时施行。回来后,苏绰只需让他知道就行了。苏绰常说治国的方法,应当像慈父一样爱护百姓,像严师一样教育百姓。每次与公卿大臣议论朝政,从白天到夜晚,事无巨细,都了如指掌。由于过度劳累,便积成疾病,大统十三年(547)在官位上去世,享年四十九岁。
宇文泰十分悲痛惋惜,哀伤的情绪感动了周围的人。苏绰即将埋葬时,他对朝臣们说:“苏尚书平生谦逊退让,崇尚勤俭简朴。我想成全他平生的志愿,又恐怕庸碌之徒不能理解;如果给他优厚的馈赠和崇高的封号,又违背了过去我们相知相近的友谊。我进退维谷,拿不定主意。”尚书令史麻瑶越过座位进前说“:过去的晏子,是齐国贤能的大臣,一件狐皮衣服穿了三十年。他死后埋葬,齐主只派了一辆车,为的是不辱没他平生的志向。苏绰既然操行清白,谦让自居,我认为葬事应当从简,以表彰他的美德。”宇文泰认为他说得很对,因而举荐麻瑶到朝廷。苏绰归葬家乡武功时,只用一辆用布幔围起的车运载他的遗体。宇文泰与公卿大臣都步行送出同州的城郭以外。宇文泰亲自在灵车后斟酒祭告说“:尚书您平生做的事情,妻子兄弟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有你知道我的心,我了解你的意。本想共同平定天下,不幸你舍下我离去,我该怎么办?”因而放声大哭,不觉酒杯从手中失落。埋葬的那一天,又派人送去牛、羊、猪三牲祭祀他,宇文泰又亲自起草了祭文。
苏绰写了佛性记、七经论,都在世上流布传播。周明帝二年,让他配飨周文帝的庙庭。
苏威,字无畏,苏绰之子。他从小就性情淳厚,五岁时丧父,悲哀痛苦的情形和成年人一样。宇文泰在世时,他继承父爵为美阳县公。大冢宰宇文护见到他后给他以礼遇,把女儿新兴公主嫁给他。他见宇文护专擅大权,恐怕殃及自身,便逃入山中。由于叔父的逼迫,他才回来。然而仍经常住在山中的寺院中,以读书为最大乐事。武帝亲政,封他为稍伯下大夫。前后授给他的官职,他都以有病辞退不受。
他的从父的妹妹嫁给河南的元世雄。世雄过去与突厥有矛盾,突厥人与周朝通好,请求得到元世雄和他的妻子才能甘心。北周便将世雄夫妇送给突厥。苏威知道突厥人贪财好利,便卖掉田产家宅,花尽所有的钱将世雄夫妇赎回,人们都称赞他的轻财好义。
杨坚任丞相,高赹多次夸奖苏威的贤能。杨坚平时也很敬重他的名望,将他召入自己的卧室内,与他交谈后非常高兴。住了一个多月,他听说杨坚要接受北周的禅让,便逃归乡村。高赹请求将他追回,杨坚说:“这是因为他不愿意参与我的事,暂且让他在乡间住一段。”杨坚受禅称帝,征拜他为太子少保,追赠他的父亲为邳国公,让他继承爵位。不久又命他兼纳言,他全都上表辞让,朝廷下诏不允许。
隋文帝曾与文献皇后对饮,召苏威、高赹、杨素、广平王杨雄四人同饮,对他们说:“太史说我的命运只能当三年皇帝,我很忧虑,所以举行这次酒宴。现在想营造南山险要的地方,将来遇到事变与你们一起固守那里,以观察时局的变化,怎么样?”苏威进谏说:“周文王修养道德,还有地震灾害的发生;宋景公对人慈爱,一句话就使他生病的法星退避三舍。愿陛下崇尚道德,享受上天赐予的。。美。如果放弃道德,一味凭借险要自固,原来与你同舟共济的人,也会成为你的仇敌。纵有南山的险阻,怎么能够使你保国全身呢?”隋文帝很赞成他的话,敬他一杯酒。
早先,苏威的父亲苏绰在西魏时因国家用度不足,创议制定征税法,很为朝廷重视。不久他叹息说“:我所创立的征税法正好像拉开的弓,不是安定社会的方法。以后的君子,谁能将这把拉开的弓弦松弛下来呢?”苏威听到这句话后,常常把减少赋税作为自己的责任。这时,便奏请朝廷减少赋税和劳役,务必按照典章制度制定赋役标准,隋文帝都接受了。他逐渐被隋文帝亲近和重用,与高赹一起掌管朝政。他见宫中用银子做幔帐的挂钩,因而极力陈说节俭的好处以劝谕隋文帝。隋文帝听了感动得脸色都变了,一切旧有的装饰,都命令除掉。隋文帝曾恼恨一个人,准备把他杀死。苏威入宫劝谏,隋文帝不听,更加恼怒,要出去亲自将那人杀掉。苏威挡住他的去路,隋文帝躲闪着出了宫殿,苏威又拦住了他,他一甩衣袖回到殿内。过了很久,召见苏威并感谢他说:“你能这样大胆谏阻,我今后就没有忧虑了。”于是赐给他两匹马,十多万钱。过了一年多,命他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原来的官职照旧。持书侍御史梁毗弹劾他身兼五职,陷于繁苛的公务之中,又不举荐贤能代替自己。隋文帝说“:苏威天天孜孜不倦,志向远大,举荐贤能暂时缺失,何必太着急。”他又对苏威说“:被任用就施行自己的主张,不被任用就退而隐居,只有我与你才能这样啊!”他又对朝臣们说“:苏威如不遇上我,就无法落实他说过的话;我如果没有苏威,怎么去实现自己的主张呢?杨素的才能举世无双,如果让他根据古代和今天的情况,宣布道德,推行教化,却不是苏威的对手。苏威如果遭逢乱世,就连汉初商山中的四个年纪高迈的隐士,也不会轻易使他折服啊!”不久,他被任命为刑部尚书,解除了少保、御史大夫的职务。这时,他与高赹同心协力,赞助朝政,大小事情无不运筹谋划。所以参政数年,天下太平。不久转任户部尚书,纳言官职不变。山东各州百姓发生饥荒,隋文帝命他前往赈恤。他又迁任吏部尚书,兼领国子祭酒。隋朝建立在长期战乱之后,法律制度杂乱无章。隋文帝命朝臣们整顿改革旧的法典,形成一代新的法典,法律制度的格式大多由苏威确定,人们都认为他很有才能。开皇九年(589),他被封为尚书右仆射。这一年,因母亲去世离职,哀毁骨立,朝廷不断下诏慰勉。不久,命他复职任事,他坚持辞绝,朝廷下诏不允许。第二年,隋文帝巡视并州,命他与高赹留下总理京城事务。不久他也到并州隋文帝的住所,处理讼案。
没过多时,朝廷命他持节巡抚江南,授予他相机处理一切事务而不需奏报朝廷的权力。他经过会稽,翻越五岭然后回来。江南自从东晋以来刑法废弛。隋朝平定南陈之后,地方长官尽力改变法纪松弛的情况,无论男女老幼,都让他们背诵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等五种礼义。苏威又加上一些繁琐的辞藻,百姓们都为此叫苦连天。他回到朝廷,奏报江南应按内地州郡整顿户籍。隋文帝认为江南刚刚平定,召来户部尚书张婴,批评苏威为政太急。这时江南各州县又谣传朝廷要将他们迁移到关中,远近的百姓都惊恐不安。饶州的吴世华起兵作乱,将县令活活用刀一块块割死,将他的肉吃掉。于是,陈朝原有的国土上的百姓全部起来造反,活捉了长史,抽去肠子将他杀死,说:“你还让我们背诵五教吗?”不久,朝廷命内史令杨素将叛乱讨平。
苏威的儿子苏夔以公子的身份享有盛名,罗致宾客,天下的士大夫大多归附。当时讨论礼乐,他与国子博士何妥各有不同的意见,于是二人各持己见。朝廷让群臣们署名表决同意谁的意见,群臣们大多趋附苏威,因而,赞同苏夔的人十个中就有八九。何妥愤怒地说“:我作为师长讲学四十多年,反而被这个后生屈服!”他便奏劾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人结为朋党,台省中都喊王弘为太子,称李同和为叔父,说二人就像苏威家的子弟。又说苏威靠不正当的手段任用他的从父的弟弟苏彻、苏肃等为官。另外,国子学聘请黎阳人王孝逸为书学博士,苏威却让卢恺将王孝逸安排到他的尚书府任参军。隋文帝命蜀王杨秀、上柱国虞庆则等人调查,事情全部属实。隋文帝把宋书中谢晦传里的有关朋党的文章让苏威读。他非常恐惧,脱下帽子叩首。隋文帝说:“谢罪已经晚了!”于是,下令免去他的官爵,让他以开府的身份回家。朝中知名的人士受苏威牵连的有一百多人。不久,隋文帝说“:苏威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只是他被别人蒙蔽了。”命将他的名字记在皇宫门外。
一年多后,他恢复爵位为丕阝公,被封为纳言。跟随隋文帝到泰山祭祀,坐罪不敬被免去官职。不久又恢复官位。隋文帝对群臣说:“人们说苏威假装清廉,实则家中有许多金玉,这是毫无根据的说法。然而他的性情凶狠暴戾,不切实际,追求功名的心情太重,对顺从他的人就喜欢,违背他的人就记恨,这是他最大的缺点。”仁寿初年,又任命他为尚书右仆射。隋文帝到仁寿宫,任他为总留事。隋文帝回来后,御史奏劾他多有失职。隋文帝发怒,质问并指责他,他连忙谢罪,隋文帝才止息怒火。
炀帝即位,准备大举修复长城,苏威进谏劝阻。高赹、贺若弼被朝廷诛杀,他也被牵连免去官职。过了一年多,被任命为鲁郡太守,特许他排列仪仗。不久将他召回朝廷,授予太常卿。他跟从征讨吐谷浑,晋位为右光禄大夫。一年多后,又任纳言,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参掌朝政,人们称他们为五贵。炀帝征讨辽东,他以原来的官职兼右武卫大将军,被进晋为光禄大夫,赐爵为房陵侯,不久晋爵为房陵公。他以年老为理由提出辞职,未被允许。
杨玄感反叛,炀帝将他召进军帐中,脸上现出恐惧的颜色,问他:“这个小子很聪明,能不能造成大的祸患?”他回答:“粗疏的人并不聪明,您千万不要忧虑。只是怕今后蔓延成为祸乱的根源。”他见不断劳役百姓,人人思乱,因此想劝谕炀帝,炀帝竟不醒悟。
隋军征辽返回,来到涿郡,朝廷命他到关中安抚百姓,让他的孙子尚辇直长苏儇做他的副手。他的儿子鸿胪少卿苏夔这之前已任关中简黜大使。一家三口人都出使关中,三秦之地的百姓都替他们感到荣耀。过了一年多,炀帝亲手写诏书说“:玉因洁净而润泽,红色和紫色也不能改变她的品质;松靠寒冷衬托,严霜冷雪不能凋谢她的风采。真可称得上温和仁厚刚劲正直,本性使她们成为这个样子啊。房公苏威,是前后两代帝王的旧臣,朝中的元老,国家的栋梁。他辅弼我治理朝政,奉公守法,屈身遵礼。过去汉代的萧何、张良、韩信三个英杰,辅助惠帝的是萧何;西周有十位治理乱世的名臣,帮助成王治理朝政的是邵公。国家最珍贵的宝物就在于得到贤能的人才。他处理一切事物都公允恰当。虽然多次凭借事情论述道理,都能毫无保留地提出自己的意见,权衡事情的轻重,都以朝廷为重。可授予开府仪同三司,其余官职不变。”他当时受到朝廷的重视,朝臣们没有能与他相比的。
后来他跟随炀帝到达雁门,炀帝被突厥人包围,朝廷十分震惊。炀帝想轻骑突围而去,他劝谏说:“坚守城池则我们绰有余力,轻骑奔驰则是敌方的特长。陛下是大国的君主,怎么能轻易离去?”炀帝才停止突围的念头。突厥人不久也撤围离去。炀帝到达太原,苏威认为盗贼不断出没,劝炀帝返回京城,以便为了国家培植根本。炀帝开始同意,后来竟听从宇文述等人的建议,便驻跸东都。这时天下动乱,他知道炀帝已不能救正,因而甚为忧虑。一次,炀帝问盗贼的情况,宇文述答道:“盗贼的确很少,不足为虑。”苏威不能违心回答,便躲在柱子后面。炀帝喊着他的名字询问,他说:“我不是负责这方面职责的,所以不知道盗贼的多少,只是忧虑贼寇离我们越来越近。”炀帝问“: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过去贼寇占据长白山,现在已近在荥阳、汜水了。”炀帝不高兴地退去。五月五日这一天,百官馈赠给炀帝的礼物大多是珍奇玩好,苏威却献上尚书一部,略加讽喻。炀帝意更不平。后来又问他讨伐辽东的事情,他都对答:“希望大赦天下盗贼,派他们去攻打高丽。”炀帝更加恼怒。御史大夫裴蕴迎合炀帝的旨意,命御史张行本弹劾苏威过去在高阳铨选官吏,滥授官职,惧怕突厥,请求返回京城等罪状。炀帝命审理这件事,便下诏说:“苏威树立朋党,喜好异端,胸中常怀诡诈,贪取名利,诋毁律令,污蔑朝廷。过去征讨辽东,是遵奉先帝遗志,凡是参与议论的朝臣都各抒胸臆,而苏威却不直抒己见。陈述善道以启迪帝王的道理难道就像他这样吗?”于是将他免官除名。过了一个多月,有人奏告他与突厥勾结。大理寺主簿斥责他,他陈说自己精诚之心不能感动天子,瑕疵却不断出现,实在是罪该万死。炀帝怜悯他,将他释放。这一年,他随炀帝到达江都,炀帝想重新任用他,裴蕴、虞世基奏报他昏聩多病,炀帝才停止。
宇文化及杀死炀帝,命苏威为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宇文化及失败,他又归附李密。李密失败,他到东都洛阳,越王杨侗封他为上柱国、邳公。王世充称帝,他又被任命为太师。他自认为是隋朝旧臣,遭逢动乱,所到之处都随着时局的变化而变化,以求得到宽免。
唐太宗平定王世充以后,坐在东都阊阖门内,苏威请求谒见,自称年迈多病,不能叩拜。太宗派人斥责他说:“你是隋朝的宰相,朝政混乱却不能救治,使得生灵涂炭,君死国亡。看见李密、王世充,你都拜伏称臣,高兴得手舞足蹈。现在既然老迈多病,不烦劳见面。”他不久进入长安,又到朝堂请求接见,高祖李渊也不同意。他死在家里,时年八十二岁。
苏威行为清静俭约,以廉洁谨慎著称。然而每到朝臣们讨论时政时,他却厌恶别人与自己的意见不同,虽然是小事情,也一定固执地争论。人们他认为没有大臣的体统。他所修订的法令章程都颁行于世,但颇为繁琐细碎,评论者认为不是长久能实行的法律。大业末年,朝廷多次征伐和役使百姓,每到论功行赏时,他都秉承炀帝的意思,常隐瞒这些事。当时群盗四起,郡县有表章奏报朝廷。他都呵斥各地的使者,命他们奏报时减少贼寇的数目。所以朝廷派兵征讨,大多不能获胜。因此,他被众人所议论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