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儿子出事儿已一个多月了，老人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儿子出事儿前，老人几乎天天都要到楼下，和一帮老姐妹一边聊天，一边织毛衣。老人的手特别巧，人又很爽快，时不时的，就会帮哪家的小孩儿织上一件两件的。老人还特别爱干净，每天早起，总会把楼梯打扫得清清爽爽的。儿子出事儿后，老人整个变了，她家的门总是关得紧紧的，楼下的老姐妹们再也看不见她了，她家门前的楼梯也脏了许多。

    老人每天都缩在屋子里，有时，坐在儿子的照片前，呆呆地凝视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把儿子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件件地找出来，摆满整个房间，再一件件地收起来。实在不得不出去买东西时，也是选择上班时间，看看楼下没人了，再轻手轻脚地溜下楼。偶尔遇到一个熟人儿，老远地就会绕着走，实在躲不开时，就埋下头，侧着身子走过。哪个老邻居跟她打招呼了，也只是顺口答应一声，就匆匆走开。她心里盛满了悲痛，已没有能力与别人交谈。她怕别人说起儿子，她知道，只要别人提到儿子，哪怕一句，她就会忍不住号啕大哭。

    城市里的人情本来就淡，水泥森林中人们的感情早已不再鲜活。自己的事儿还管不过来，谁还有精力去关心旁人的苦与乐？楼房里，防盗门一关，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同楼的住户可能也都意识到老人不愿别人打扰，大家也就心照不宣地开始回避老人。

    老人变得越发沉默，几乎一整天都不发出一点声音。晚上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是儿子血淋淋的样子。刚刚结婚的儿子婚假还没休完，就和媳妇双双惨死于一场车祸。年轻就守寡的她又遭遇了老年痛失爱子，锥心之痛是无法言说的。儿子刚出事儿时，同楼的邻居都来安慰过她，但这种痛又有谁能安慰得了呢？老人的泪几乎流了一个月，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造了孽，老天才会这么惩罚她，让她青年丧夫，老来失子。得知儿子出事儿时，她真想一头撞死，跟儿子一起走，但儿子的后事又让她放心不下。安葬了儿子，她又失去了死的勇气，只好这么熬着，等哪一天罪儿受够了，老天才会把她叫去，让她结束这痛苦的日子。

    老人的对门儿住着一个小伙子，比老人的儿子小不了几岁。那小伙子高高的个子，头发染成了黄色，身上的衣服奇奇怪怪的，是个地地道道的时髦儿青年。老人一直不喜欢这个小伙子，不仅仅是因为他那长短不齐的黄发，还觉得他毛手毛脚，很不稳重，跟文质彬彬的儿子真的不是一路人。也正因为这，儿子活着的时候，虽然和小伙子年龄相近，却没有什么交往。儿子出事儿后，小伙子也帮了不少忙，老人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每每听见小伙子生龙活虎地走上楼来，总会让她更加想念儿子。有时，小伙子从外面回来会隔着门喊一声：“大妈，您在吗？”她只是答一声“在”从没有开门的意思。

    一天，老人正在暗自垂泪，突然听见从对门儿传来了狗叫声。她猜，一定是这个时髦儿的小伙子又养了条宠物狗，以后的日子，恐怕是得不了清静了。老人不喜欢狗，觉得狗又脏又吵，可人家对门儿养狗她总不能不允许吧！要是儿子活着该多好啊，儿子活着，又娶了媳妇，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她怎么会注意对门儿的动静呢？儿子、媳妇下班了，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聊天；儿子、媳妇上班走了，她会有忙不完的家务，那种快乐的忙碌再也不会有了！现在她只想静静地守着儿子的相片回忆儿子，可就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让对门的狗叫给搅碎了！她越想越伤心，眼泪禁不住哗哗地往下落。

    第二天傍晚，小伙子带着女朋友说说笑笑地从楼下上来，老人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小伙子的女朋友她也见过，细细高高的，一脸清秀，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他们俩进门时间不长，老人就听到了争吵声。开始声音不大，听不清是为什么，后来，女孩子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原来，是女孩子不喜欢狗，让小伙子把狗弄走。小伙子好像一直在同女孩子商量，希望女孩子迁就一下。但女孩子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狗？你自己选吧！”很响的摔门声和下楼的脚步声，小伙子的喊声和追下楼去的声音。

    老人暗暗舒了一口气。依她的判断，小伙子一定会妥协的！看来，她又可以安安静静地想儿子了。

    晚上，老人正坐在儿子的相片前发呆，突然听见小伙子的叫门声。老人有些生气，这清静日子就是不让人过！她没动也没吱声。

    “大妈，您开开门吧，求您了，我想请您给我帮个忙！”小伙子在门外可怜巴巴地说。

    她想到儿子出事时小伙子没少帮忙，就打开了门，挡在门口问：

    “说吧，什么事，我能帮什么忙？”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

    “大妈，我想到您屋里说去。”

    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她从来不会当面拒绝别人，只好让开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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