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叨叨的导师

    　　成为导师门徒时他正好我今年的岁数，不是吹，我现在的脾气可比他当时好了许多，当然我当时的脾气可比现在坏得不是一星半点，这俩人遭遇到一起，没好戏看才怪呢！他爱批评我，说我总贪玩不像大人不像女生不好好学习，看我时眉毛常常是竖着的，我跟他的对立情绪也很明显：您不就竖个眉毛么？我用眼睛瞪您，看谁更狠！常常是师母打圆场我们俩才不至于口角。他想批评我，我就是力争不给他把柄：一入学考试外语幸于免修，功课考核多是写论文，成绩都还不错，让他没脾气，就气您怎的？可入学第二年暑期过后我终于栽在了他手里：铁路被洪水冲断了我报道迟了一周研究生院批评了他，准备挨骂吧。一周末晚上他把我们几个叫到办公室训话，事先我就准备好挨训，师兄师妹们也怕当晚我们俩会对峙，跟我左说右说让忍耐，我说行！一进办公室就见他虎视眈眈的眼神，几句开场白后矛头直指我。我在心里暗暗克制；再忍两分钟，再坚持一分钟，可他还是数落。我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铁路断了您让我怎么办啊？您没完了！立时，大家惊呆了，好一会后他一拳擂在桌子上：我不要你了，你走！我更狠的一拳也追加在桌子上：我不念了！您怎的？我们就那样四目对峙，眼里都闪着泪花！女同学拉着我，男同学拉着导师赶紧走进两个电梯。回到宿舍大家静悄悄看我哭，谁也不敢说话！

    我果真不打算念了，自己好坏是个本科生，辍学还有个研究生班的结业证，谁受您那份窝囊气？大概半个多月我不上课也不读书，就赖在宿舍等所里通知我去办手续走人。一天下午，平常大家都敬重的一位教授笑眯眯来找我：“你俩总得都作些自我批评吧？我给你导师说了，他没权力决定是否要不要你，他当时是气话，正后悔呢！你也总得拿出个实际态度来吧？”我问那怎么办？他说国庆节你们几个同门去看看他，我给别的同学说好了！这样你导师就有台阶下了，我说行！打那天起，我又开始参加集体活动，与他相遇两人都赶紧把眼光移向别处，而每次我一进门总是扫视一下全场看他在不，如果不在，有人进来时都看一下，心里其实很挂念他。国庆节晚饭后去他家的半路遇到熟人晚到了一会，仅仅敲了一下，门利马就打开了，导师守在门后，迫不及待地拉我进去，大家都还站着，看到我来了一副立即轻松下来的样子，因为都明白我们讲和不讲和就看那晚我的来不来了！

    国庆后不久我遭遇了车祸，内伤没有外伤很多，更要命的是骑车一从车旁过就直哆嗦。他又开始骂：我不小心啦马马虎虎啦做事这德行以后怎么办啦，真是讨人烦！去他家谈论文，他总是凶吧吧问：走着来的还是骑车来的，只要我说骑车来的他就叨叨，以后我把车停他楼下隐蔽处上去不等他问就告诉他：走着来的！一次下楼自行车被撞翻卡到了篱笆里，我吭哧吭哧正往外奋斗，被下楼买菜的他逮个正着，他把菜筐放一边边给我拉车边叨叨，拉出来就得了，又说我车这不安全啦那不规范啦让我等着，骂骂咧咧上楼拿个工具箱下来敲敲打打修理，大夏天流着汗润滑油摸个大花脸还在絮叨。我强忍住笑说记住了记住了，您上去洗把脸吧！他气呼呼往楼口走回头喊：等我下来一起走啊！洗完脸他就骑上那辆吱呀吱呀的破车把我护在靠马路牙子那边往宿舍走，嘴里还是叨叨：走路能累死你啊？不让你骑车你还骑车！楼口遇到师妹又是叨叨：以后尽量不要让她骑车上街，要是出去了你们走外边护着她啊！怎么这么烦啊！我心里念叨着嘴里说您放心我不骑了不骑了！

    去年导师退休后在美国和女儿住了一阵，回来请我吃饭，他说在波士顿他女儿开车走错路他骂了一声“你怎么这么苯啊？”不料近四十岁的女儿当场停车哭个不依不饶：“从我上幼儿园你就叨叨我苯，到现在还是说我苯，你骂了我多半辈子！”我听了脱口而出：她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导师愣愣看了会我说：那么，我对你们的好呢？怎么不提？唉，孩子们总是觉得大人对不起他们啊！我赶紧说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您那时确实脾气不如现在好！他说是啊，叨叨不动了我也老了！我立时觉得自己很过分：您要真老了我才不这样气您呢！他立即笑了：你以前要这么懂事我会骂你吗？你是我的学生里最不让我省心的一个，所以也是我最惦念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