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物质运动的持续性,具有不可逆转性。
走在陌生多年的街道,眼前是参差不齐斑驳陆离的房屋,耳边有一台卡式录音机的喑哑。记得儿时,哥哥曾经在那间小屋窗户下踮脚张望,在那个漆黑之夜,领着我,怀着无限激动和喜悦,第一次看电视,14寸黑白电视,露天放映。而今,哥哥在外地安家落户。我踏着的这个窄巷,恍如生疏之地,另一条路。
面前晃过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影,沙沙沙的脚步向前移动,移动,移动。转眼间,那双身影倏然远逝。这便是运动!拉开我和他们之间距离的,不是他们自身,也不是我,不是那两双忙碌的脚步,我踯躅不前的步伐,而是时间。
时间,拔去了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百兽之王的臼齿槽牙,一年一茬的凋零着百草又催生另一园似曾相识的春色,沧海桑田般的植树造林,毁田建屋,搭积木揉捏橡皮泥似的再造街道村庄田园山岭
你在哪儿呢?
看不见你,听不见你,触不着你。你不是具体可感的,悠远空灵缥缈而永恒实在,如基督,安拉,释迦牟尼!你是存在的,但不会如猫狗般喵喵汪汪的在我们身旁逡巡转悠,它是只狡猾的猫头鹰,昼伏夜出,居高临下,有着敏锐的视觉,凌厉的攻杀力,数百米外不会轻易放过田野里我们营营碌碌的田鼠们。
远处农田里繁星般秀出穗穗麦苗,它们顶着寒风竭力伸展柔嫩的茎叶;光秃的树枝沉默着,喧哗骚动的“兰叶生春夏,葳蕤冒紫茎”之后,也不胜浮躁落寞了,宁静中致远,偏安一隅,消香只为待花期,不久,它们又要在一年一度的“春晚”绚丽缤纷的舞台展示(show)魔鬼身段灵动腰肢葱茏枝叶时间,在这植物们的身上,尽情戏耍。
熙熙攘攘的叉路上,来往穿梭着众多人群,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扶老携幼,有风华正茂的青年,有夕阳沉沉的老者,有秀美轻佻的少女,有佝偻干瘪的老妇。不,你们,不都是同样从烂漫活泼的童年而来,同样娇嫩溜红的人之花蕾,如何绽放成眼前这千奇百怪的人花骨朵,美恶不齐,盛衰不均,各各悄然无息,跋涉在不舍昼夜的时间河畔。
在那几株老槐树掩映的荒地,默立着门窗腐蚀墙体剥落的几间老屋。那是村里一位已然离世的老师的故居。他自学过中医,曾多次为我切脉诊病,音容宛在。最后一张药方至今仍保留在我的影集里,字体遒劲有法,当归5黄芪6的一丝不苟。然而,他六十岁不到,即无疾而终。文革时代的英雄们终于失去了一位伟大的敌手,可以黯然归隐。而他精湛的象棋技术,不曾来得及让我回乡交流一番,竟成了我抱憾多年的悬念。如今,那衰草丛生颓垣寥落的老屋廊下,再无当年倜傥英姿深凝眉宇,沉疴卧榻,仍羽扇纶巾。
生与死,皆在你时间的无形有力的神掌之中。
生,是一次历经炼狱的奇巧无比漫长艰难的生命基因序列的庄严组合;死,却是不经意之间的偶然插曲,打诨插科,风吹了烟灰一般的,化有生有形为白茫茫干净的一片,戏谑而幽默,黑黑的。
时间啊,你这荒诞不经游戏人间的一僧一道,瘸瘸拐拐的,抛掷着我们这些大荒山下青梗峰上的顽劣无用的弃石,无由的坠入红尘,荣辱酸甜的一饷贪欢,又在嘻笑怒骂之际,不由分说的抛掷着我们,抛向另一个多维而无为的地外星系。
1990。3。4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