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文学的永恒,乃是所有文学爱好者们的至高信仰——通过对文学的执着追求不辍耕耘艰辛跋涉日积月累而换来古埃及人迷信的亡灵转世,佛家宣扬的转世轮回善恶报应的灵魂永恒,一种不关功名利禄食色性的此岸的幸福彼岸的超度。
文学是人学,探讨着复杂的人性。文学的永恒,那永恒存在的幸福真谛,一以贯之的可以由此生过渡到来生的永恒精髓,一定必须超越具有历史和地理局限性的时代性民族性阶级性种族性,超越无比复杂的二重性辨正性,而归于简单统一的幸福超然的永恒——这将又是一个唯有二元论者们才能不偏不倚加以调和的矛盾命题,既非主观又非客观,也难以二元并存,纯然一道日常语言似的谬误。
超然于那纷纷扰扰莫衷一是的学术纠纷之上的,如笛卡儿胡赛尔海德戈尔们所言,乃是一则恬然澄明不言自明的真理:文人需要一种信仰才能活着,文学的永恒,便是这么一则准宗教似的信仰,纯粹的信仰,虽然不免类似于上帝已死似的反科学的诸多薄弱缺失之处。
这样看来,文学的永恒,已经升华为一种信仰,文学迷们的准宗教,可以寄托喧嚣尘世炎凉社会里备感空虚备感孤独备感沉沦的灵魂。文学的永恒,也已经升格为文学爱好者这一贵族群体独享的一种精神奢侈品——关于人生终极意义的上下求索,问天式的探究。短暂的人生,短暂的文学创作,终究摆脱不了时空限制,摆脱不了纸质媒体影音媒体或者网络媒体自身缺陷的困扰,而导致文学终究难以在物质世界的绝对永恒,但是,只要我们怀抱着一份基督徒式的虔诚而来,便会一刹永恒,超越时空障碍,与无处不在的奥林匹亚众神同在。不管你是哮喘频仍穷极十数载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苦苦追忆似水年华的马赛尔普鲁斯特,还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文学青年,终日不为人知的潦草涂鸦,自得其乐的啸歌狂吟,都一样的通过有生有形的文学创作,获得了永生无形的终极人生意义的实现,如同第十个缪斯,古希腊的纯情诗人萨茀,终日沉浸于柔情脉脉的少女们簇拥环绕的文学圣岛,人间天堂。
在这个意义上,诚如陈寅恪所说,文学家们都应该去经商,因为他们的写作,乃是一种虔诚的宗教礼仪,一种祭祀灵魂的圣洁活动,完全不应受惑于书商报贩们的经济利诱而徒劳呻吟,日复一日的开辟专栏,搜肠刮肚,抽丝挤膏,附庸风雅,愚弄文盲读者,充斥文学圣殿的垃圾场。他们应该另辟战场,于别处谋生,将文学与生计分割开来,将营营碌碌的养家糊口远远隔离于圣洁的文学,使其免遭玷污,猥亵,意淫。陈寅恪先生躬行着自己的心性之道,于毕生清苦的书斋生活中,获得了永生。被枪杀于1970年的美国流星巨星约翰列龙亦然,对音乐的热爱,使他一生中都没有拿自己的名气交给广告商们,去换取非份的钱财。
在中国,爱好文学的人们,既是幸运的,也是不幸运的。幸运的是,他们比非文学爱好者们多了一层精神寄托,麦当劳快餐里的爽口奶酪,虽然可能奋斗终生也毫无建树,但正如庄子所言,空廓硕大的臭椿看似无用,却可以避免桃杏梨柚的干折枝损,而成就其大用,成其寿,养其年,得其天伦之乐。不幸的是,自古至今,文学在中国,不仅竞争剧烈,壁垒重重,等级森严,市场经济不能自然萌发定型,文学事业并不享有独立运行的产业机制,深层次而言,献身文学这一准宗教信仰又与正统的儒家发生必然的意识形态冲突。文以载道,文以明道,只是韩柳们的世俗调和,文学所负载所倡明的“道”似乎只应该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孔孟之道,而儒家,从来也不是一种严谨的哲学,规范的宗教。何况沦落为其宣传工具的文学手段呢?晴雯斗胆撕扇子,也只为博得主子一笑,摆脱不了奴颜婢膝的贱骨,自然没有宝黛那般的闲庭信步,哭笑中透着雍容典雅。然而公子小姐终究还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君临尘上的贾母,机关算尽的凤姐,早已密谋好,为各色人物设计好了结局。文学的永恒,应该附着于一种博大深邃的永恒的根,一种康德所说的“无目的的目的性”的纯粹的审美取向,摒弃鼠目寸光的功利,其操作,也应该在类似宗教徒殉道式的圣洁情感烛照下进行。五四文学,其振聋发聩之处,当在于此。孔孟虽无过,儒术虽有功,但堕落为“吃人”的工具“以理杀人”的工具,王阳明名正言顺镇压起义的口实,实属其自身理论系统的先天不足,仁政王道,怎能君轻民贵?内圣外王,刘备携荆州父老逃亡,只是王术伎俩。魏晋玄谈,南北朝佛释,民间鬼巫,自古一无土长宗教,可以抗衡根深蒂固的儒术。王国维海明威式的敢于自裁的文人一定不少,他们自裁的细节可以留待后人挖掘无限商机,其动机,一定是因由文学信仰出现了断裂,原本坚固的大陆板块,在深层次出现了分崩离析,顷刻间,人生元气丧失殆尽。
文学的永恒,执着的事业,可以指向人生终极意义的昭示,the ultimate meaning,何等沉重!还是把它看作一个日常语言的谬误为好,休闲。
夜阑人静,奋笔疾书,宁静致远的,喧哗骚动的,仙之葩,恶之花,一齐脍炙烹饪,加工成各色各味各香的菜肴,满足买方市场与卖方市场的多层次需求,内需,外需。
文学,是我们在俗世中的宗教。文学的永恒,是我们无限敬仰的缪斯神灵,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独一无二。文学的永恒,与作者、作品呈三位一体,物我交融的存在着,正如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无时无处不在的基督。我们今生今世的寒窗涂鸦,只为兑换来生来世灵魂升天的入场券。来生来世的亡灵转世似的作品的流芳存世,是今生今世那一作者曾经存在过思索过感受过激动过的仅有物证。
智者阿凡提这样回应过一位幻想灵魂升入天堂的贪君:陛下,您杀害了那么多无辜善良的人们,他们的灵魂把天堂都挤满了。您只能下地狱!我们笃信文学的永恒的善良青年们,努力吧,去挤占那不容玷污的文学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