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诺受伤很重,虽然换了新衣,鲜血又从新衣里渐渐透了出来。
他连坐都不大坐得稳,目光却炯炯有神,丝毫不让地对视着皇帝。
皇帝心里微颤。
他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与他直直对视,就连九弟当年,虽然为了玉郎和自己作对,要死要活,但九弟的目光,远比不上苍诺的凌厉。
这是一种毫不将他的帝王名分,摆在眼里的目光。
这个蛮族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不经意间,会猛地咄咄逼人,让人吃不消。
好利的一双眼!皇帝站着,居高临下,假装闲淡地对视。苍诺的目光,就像力道未尽的箭一样,入了肉,仍不依不饶地往里面钻。
可恨,不能认输!一定要撑下去!皇帝心里转着心思。
万一退缩,日后又怎么在这人面前摆出天子的架子?恐怕,将来整个契丹,都知道天朝的皇帝连和他们的使者对视都不敢。
勉力支撑着,几乎就要忍不住别过视线的瞬间,苍诺却一声不吭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喝给狗的药。”他盯着前方的龙床,上面的床单也被勤快细心的九王爷换过了。今早被他撕坏拿来当包扎布条的那张,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想当狗,你也不想当皇上。铮儿,你太聪明了,有的事,聪明人往往不懂。越聪明,越不懂。”
他苦笑了一下“我,我多想你笨一点,憨一点”
皇帝瞪着他。
苍诺的目光幽深、忧郁,藏了数不清的心事,又有看惯人世的豁然,不是经历过风霜的睿智人,不会有这种眼神。
皇帝在一瞬间,简直难以把他和认识的苍诺联系起来。
“朕怎么会笨?”皇帝愣着,半天才找到一句话来回。
话出了口,又觉得自己说得可笑。
苍诺却认真地答道“笨人变聪明很容易,聪明人变笨很难。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我从前”他停了片刻,似乎有话说不出口,半晌简单地接了一句“就是个聪明人。”说罢,回头来看皇帝。
此刻,他的眼神又变了一点。
幽深、忧郁都变淡了,独独又多出三分痴情。他转过头,瞅着皇帝。明明他是仰望,皇帝站着,可皇帝却惊讶地发现,苍诺的目光像是从上而下的。
恍如从蓝天白云中探出一个身影,向下俯视寻找着另一个身影。
皇帝被苍诺的眼神震慑得难以自持,身体晃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心神失守,忙暗中站稳了。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思乱想。
想想面前这个恶棍,昨天对联做了什么?就连最低贱,不知羞耻的妓女,也不会隔天就对这种人软了心肠!这是一种契丹的功夫,要不,就是邪术。
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朕就上太后专用的小佛堂静坐几个时辰,消消戾气。
皇帝心里几个念头一起转着,视线逃避地转到药碗上,喉咙干涩地说“喝药吧。”
“我不喝。”
对话又转回了最早的话题,毫无进展。
“随你。”皇帝悻悻的扔下两个字,走到龙床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天实在累了。人累,心也累。
“铮儿。”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打懒腰的皇帝僵了一下。
不错,睡觉前,这个人多少也要处置一下。
不过,这么一个血水淋漓的伤号,就算自己睡了,他今夜也绝做不了什么恶事吧?要不要把他绑在书桌脚上?“铮儿?”
“嗯?”皇帝转头,挑眉看着苍诺。
想着这家伙势必还要和自己纠缠,不料苍诺开口却叮嘱道“秋天,冷了。别盖一床被子。”
皇帝怔然,正说不出心里朦朦胧胧,似酸非酸的滋味,又听到苍诺深情款款道“你睡相不好,喜欢翻身,又常常踢被子。一床被子,不够你盖的。你那些妃子皇后,睡死了一个个猪似的,也不知道搂得你紧点,歪让你着凉。着凉了,要打喷嚏的”
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大步跨到苍诺面前,一把拎了他的衣襟,涨红了一张俊脸“朕的睡睡相,你怎么知道?”
苍诺还在重伤中,坐着已经是勉强支撑,被皇帝一晃,顿时一阵头昏眼花。他性子其实也很倔强,面上装着轻轻松松地微笑“我看过多次了,怎么会不知道?”往皇帝身上一瞄,轻轻一笑。
那表情看在皇帝眼里,自然满是邪气,淫意四逸,汹涌的怒火,霎时被滚沸地勾了起来。
“大胆!”
不管再怎么提醒自己契丹兵力比天朝强,天下太平比私怨重要,这一刻,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拦不下年轻君主的滔天怒气。
皇帝凛然大喝,一手拎着苍诺的衣襟,一手扬起,不假思索地重重扬了下来。
啪!偌大的房间,回荡着清脆的耳光声。
“目中无人,该死!朕让你笑上让你笑!”
赏苍诺一记耳光,还不足以平息皇帝的怒火。
反正苍诺无还手之力,打也打开头了,受够了窝囊气的皇帝干脆正手反手,霹雳啪啦,一连赏了苍诺十几个耳光,一边打着,一边胸口激烈起伏,红着眼睛狠狠道“朕,朕岂是你可欺之主?青天白日,率土之”说到一半,忽然遏然而止。
呃?怎么忽然不动弹了?皇帝惊讶地松手,坐在书桌上的苍诺缓缓倒下。
“苍诺!苍诺!”
契丹王子软软挨着冰凉潮湿的桌面,没有一点声息。
死了?一股阴森的冷风,呼地从皇帝心上穿过。他伸手去探,好一会,才探到微弱的鼻息。
原来没死
皇帝不安地查看着苍诺的动静,这个蛮族倒好,说醒就醒,说晕就晕。受罪的反而是没受伤的。
“喂,醒一下。”皇帝壮着胆,和他平静地说话“就算睡,你是伤患,也该到床上去睡,这里湿淋淋的。”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大黑狗趴着,偶尔松一下蓬松的黑毛。
“你说自己是人,人应该睡床吧?你起来,自己到床上去。朕虽是天子,也不为难一个伤患。”
“苍诺,你真的晕了?”
“”房间里回荡着自己的声音,越发让皇帝心烦。
应该让他吃药的。皇帝回头,盯着那碗已经半冷的药瞅了片刻。
自己也糊涂,既然已经定了主意要救他一命,又何必多生枝节?素来不认错的皇帝,破天荒地怨了自己一会。
他走到那,端了药碗慢慢走过来,又不禁犯愁。
怎么喂呢?像刚才一样,碧珠半空散,景观美则美矣,对自己心情也算有所调剂,但以救苍诺小命的目的来说,效果相当不好。
难道
烛光骤然跳一跳,照着皇帝的脸也猛地红了一红。
亲自喂?他低头看着昏迷中的苍诺。
虽然陷入昏迷,背上伤口渗着血,不过这人身上的气息,却和昨晚没什么不同,仍然是天不管地不收的大胆泼洒。
“苍诺,吃药了。”皇帝迟疑着,徒劳地叫了一声。
苍诺没有动静。
他叹了一声,认命地靠过来,研究怎么喂药。勺子是现成的,但苍诺平躺着,说不定会噎到。
研究了半天,皇帝终于笨手笨脚地一手托起苍诺的头,一手端起了碗。往苍诺嘴上一送,才发现还有问题没有解决——他牙关又咬紧了,怎么喂?“麻烦!”皇帝悻悻地暗骂一句,手上却挺温柔。
放下苍诺的头,改而一手拿碗,一手去掀苍诺的唇,撬他的牙关。
噎着就噎着吧,朕已尽力,其他听天命就好。
要撬开苍诺的牙关也不容易,尊贵的指头摩娑了半天,却还是只能在苍诺性格的唇上揉来捏去。
但,他的唇,摸上去却不错。
带着热气,有韧性。
软中,又带了硬
爱不释手间,大黑狗轻轻呜咽了一声。皇帝簌然缩回了手,另一只手里捧着的药碗一歪,淌了大半出来。
“朕竟如此孟浪”寂静中,年轻的皇帝惊讶地自语。
他瞅了苍诺一眼,仿佛那个昏迷的人身上仍然带着魔力似的,连忙放下药碗,仓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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