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图一放,猛拍着他的车:“上车,上车。我现在没空和你打嘴仗。”
死啦死啦:“去哪里?”
虞啸卿:“哪里都行,找个说话的地方。不是这一个人说话,几十个人装着在听的鬼地方。”
他基本上是把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但死啦死啦还在那犟:“我最好带上我的副官。”
虞啸卿愣了一下,他那车上就一个空座了:“那我就只好赶走我的副官。张立宪,去跟小何共车。”
他的人对他都是无条件服从,张立宪人桩子似地下车,敬礼,走到何书光身边,但死啦死啦还在默唧,他看了看我的父母。
死啦死啦:“我还得先给他们找个落处。”
虞啸卿很不想瞄地瞄了一眼:“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你双亲?”
死啦死啦:“我团将士的双亲,现在是难民。”
这种琐事不是虞啸卿要操心的,他又掉了头。自有唐基副师座来知机。
唐基:“小何,这事交给你办。同袍的父母,想来你就会当是自己的父母。”
何书光:“是!”那丫的转过头来朝着我们,便是施舍叫花子的臭脸“去哪?”
我“去”了一下,只好瞪着死啦死啦发呆。
死啦死啦:“迷龙,你家大业大,拍个胸脯行吗?”
迷龙这事上倒是痛快得很:“这点小事也要拍胸脯啊?不把我拍扁啦?”
那就算是有一个结果,我感激地拍了拍他,而虞啸卿这时已经把自己塞到司机座上,摁着喇叭。他早已不耐烦得很了。
虞啸卿:“这么拖拖拉拉。是要我一个人打到南天门去吗?”
于是唐基、死啦死啦和我赶紧上了那辆车,虞啸卿半点也没等。就发动了,他开车猛得很,我最后的回望也只看见我的人渣朋友们在帮着我父母把那些书搬上那辆卡车,而唐基想来会视我父母如自己父母的精锐们则袖手旁观——我瞄了眼唐基,他压根没回过头,想来他很习惯说一些自己也不会当真的话。
虞啸卿今天在铁面皮下冰冻了一个笑脸,他心情好得要死,普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这家伙如此高兴?
我看了看我身边的死啦死啦,他和我一样,一种担忧和思考的表情。
我们在想同样的事情。
虞啸卿生猛之极地把辆吉普车在并不怎样的山路上疾驰,我想我就没见他怎么用过刹车,多数的拐弯他都靠方向盘和惯性完成。
就这样他还要说话。
虞啸卿:“要不要试试?你不是在学开车?”
想起他是从哪里得来这样巨细无遗的信息,我就只好苦笑,被他问的死啦死啦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好陪着小心。
死啦死啦:“我连二把刀都算不上,跑这种路靠不住的。”
虞啸卿腾出只手敲打着后视镜:“脑袋,脑袋。”
死啦死啦和我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唐基就笑呵呵解释:“你们师座不习惯看不到和他说话的人。”
于是死啦死啦就只好用一个极别扭的姿势伸着脑袋,让脑袋保持在虞啸卿视野内的后视镜里。
这样虞啸卿就高兴了“换你来开怎么样?我不怕靠不住。赌一个,开翻了,我绝不在你之前跳车。”
唐基就又开始微笑:“我倒不妨在两位跳车之前下车。”
虞啸卿:“我们把副师座放在路边好不好?这样翻了车就死两个该死的货。”
死啦死啦:“是三个。师座。”
虞啸卿回头看了看我。在这样的路上他这样做真是让我直冒冷汗,显然他完全把我忽略了,不过他毫不介意地回过头去。
虞啸卿:“学开车吧,是好事,你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死啦死啦:“没人能想去哪就去哪。”
虞啸卿便冲着他的后视镜喝斥:“这不是你说的话。你不是东西,很不是东西,但是你在做事,人做事,因为有想去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歇过,我有想去的地方。你也没歇,你也一样。”
死啦死啦:“做事情。是没错的啦但是总也是要想的吧。”
死啦死啦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我看着他。我觉得他很茫然,他大概也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更加茫然。
不知道虞啸卿亢奋什么,我只知道是什么让我的团长沮丧,这回丢了魂的是他,丢在一座已经炸掉的吊桥那边。虞啸卿一如往常,猛犬见了同类。抖擞起十二分精神,却发现他好像在对着怒江的暗流吠叫。”
虞啸卿:“想,想。跟你的渣子兵耗得太久了,你也耽于空想了——想去哪?”
死啦死啦:“祭旗坡。”
虞啸卿一下把车刹住了,惨重得很,除了他我们三个都狼狈不堪。
唐基:“我倒知道禅达有个地方不错”
虞啸卿没理他:“你订正了些地图错误,这功劳还没大到要我送你回去。”
死啦死啦:“不是回去。师座,虞师不止是两个主力团你再也没有去祭旗坡上看过了。那也是你的阵地。”
虞啸卿在愠怒,但慢慢地咽回去,至少他尽力做对吧。他也是尽力做对的人。
唐基:“甚是。这话我也和师座说过。龙团长所言甚是。”
虞啸卿再度发动了汽车。
虞啸卿,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漫步于我们的战壕。这阵地上的很多人甚至不认得他,只是因为那家伙的军衔和气势而茫然地站起身来,迟疑地敬礼。
阿译冲冲地跑来,敬得个礼,便哑在一边,瞪着我们。我悻悻地冲他咧了咧嘴,把头转开。我记仇的,他往师里捅事也捅得太过敬业了些。
虞啸卿和唐基继续在我们的战壕里逡巡,这正是吃饭的点,虞啸卿查看的便不止我们的阵地和武器。以及他很不愿意看的那些面黄肌瘦、破衣破衫的兵员,也包括我们的饭碗。
很久前我就明白一件事,虽然一直打压。但虞啸卿如果要在禅达方圆列一个同类,非我的团长莫属。他愤怒的是我的团长没做他的同类,倒和我们这些满身虱子的人渣为伍。好意和恶意都一并搁置了,他再也没来过这块阵地,我们眼光光地瞪着南天门的厉兵秣马,横澜山的日新月异,一天天变得荒凉。
虞啸卿从泥蛋手上拿过他的饭盆,泥蛋从名字到实人都是一个泥蛋,用一种泥土一样的眼光呆呆看着他。虞啸卿从饭盆里拈了些菜,嚼两口,咽了下去,愣一会,又连饭带菜地抓了一把,咽下去,又发了会愣。
虞啸卿:“什么东西?”
死啦死啦:“芭蕉树挖倒了,树根剥了皮,泡盐水。”
虞啸卿:“怎么吃这个东西?至少伙食的费用从没拖欠过你们!”
虞啸卿眼中的贪官——我的团长就只好苦笑:“师座,您是从来没买过柴米油盐的,现在的物价是按咱们那点伙食费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