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安西四镇尚在我大唐控制之内,但裴行俭就算能调动兵马也不会太多,否则若是腹背受敌,
堪设想,所以只能从于阗镇调一部分兵。殿下请看,川,东至石军,西至伏罗川,由此往西可至于阗,东北至赤岭,西北至伏俟城,南至乌海、河口,乃是要津之地。若是真地要进兵,这雪域冰川之地不可不取!”
听到这样一个熟悉地名字,李贤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谬地念头——历史上老薛半辈子英明,就毁在了一个大非川身上,如今换成了老将契苾何力,而且安西四镇还没丢,应该不会成了历史上那场赫赫有名的大非川一战才对。打消了这些胡思乱想,他便专心致志地听契苾何力分析战况。
老将终究是老将,尤其是契苾何力这样纵横沙场未曾一败,而且又能进能退地名将。从吐蕃北进立足未稳到敌我双方地兵力对比,从粮道的运送方向,到西域方面地策应支援,甚至连吐蕃国内的动向都一起算到了。然而,末了契苾何力却深深叹息了一声。
“我大唐常常说西域各国叛服无常,实际上,若不是某些将领不识大体贪图小利,安西四镇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事。昔日风海道总管苏海政受诏讨龟兹,麾下有兴昔亡、继往绝二可汗奉诏带兵相随。苏海政听继往绝谗言,使计矫诏杀了兴昔亡。结果还师时遇见了吐蕃军,苏海政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从此之后,诸部落皆以兴昔亡之事离心。而继往绝死后,十姓无主,麾下又附于吐蕃。吐蕃日盛,其实也是大唐在各部落的措置上,实在太过草率而致。”
一桩昔日公案从契苾何力口中娓娓道来,李贤自是听得背上汗起——若不是知道他自己的那点打算只有自己知道,几乎要认为契苾何力是在敲打他,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这位老将说得很有道理。民族政策于国于民非同小可,若非如此,唐太宗那个天可汗也不会引得之后的皇帝羡慕不已。
见李贤若有所思,契苾何力知道这位皇子并不以为忤,更觉得这一回运气不错。他是蕃将,之前那桩公案总给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越是老越是觉得不吐不快,哪怕知道说出来容易招惹是非,好在面前这位皇子还是明理晓事的。
西域实在是需要名将!李贤一瞬间鬼使神差生出来这么一个念头。若是像现如今这样,西域成了安置左迁武将的贬所,那么谁会尽心竭力?若不是有裴行俭这么一个名将,只怕如今西域还不知烂成什么样子。可是,要是裴行俭调走了呢?
“报,裴大都护到了!”
见盛允文推门而入报了这一声,李贤和契苾何力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笑容。
裴行俭不仅仅是为了为吊祭苏定方而来的,他这千里迢迢从设在龟兹镇的安西都护府来到凉州,正是为了商量之后的战事。初到西域的时候,他也曾经沮丧过,一度几乎心灰意冷,但在看到西域纷繁烂的局势,他还是打起了精神,一路从西州都督府长史升迁到了安西大都护,安抚四镇可谓是不遗余力。此番接到了那出兵的旨意,就算是他也不禁吃了一惊。
在灵堂中上了香,又以长辈的身份安慰了苏毓几句,他便出了那个气氛压抑的房间,站在院子中间深深吐了一口气。从前途无量的长安令左迁西域,再到如今的安西大都护,至今已经有十余年了。苏定方奉命安抚凉州,和龟兹并不算遥远,他却仍只是见过这位授予自己兵法的恩师寥寥几次,每次都不能相谈尽兴,如今竟是天人永诀了。
“这位就是文武兼资的裴行俭裴大都护?”
听到身后这个清朗的声音,裴行俭立刻转过了身。见契苾何力的身前站着一个身量极高,一脸英武气的青年,不觉怔了一怔。
裴行俭打量李贤的同时,李贤也在打量他。只见这位传奇人物一袭赭色长袍,腰中佩着长剑,五十出头的年纪,鬓发纹丝不乱,西域风沙在他面上刻出了深深的皱纹,但却不显得苍老,一双眼睛更是有如鹰隼一般锐利。
“安西大都护裴行俭拜见雍王殿下!”
李贤慌忙前行一步,欲要将他扶起,但这手一搭上去却觉得一沉,一怔之后便又加了几分力气,竟是陷入了僵持。
这情形持续了好一阵子,裴行俭终究是顺势站起身来,而李贤在微微一笑的同时,心中却不由咂舌。这裴行俭文武兼资还真不是说笑,一把年纪竟有如此力气。这老裴当初被贬可是因为对武后不满,不会是因为这个道理才给他一个下马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