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被李弘一句话问呆了,旋即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五哥,就我现在这模样,就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还在那里说什么我干涉朝政。要是我正儿八经出来干什么事,岂不是会更加遭来口舌是非?”
他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提起旁边风炉上的酒壶给李弘斟酒,发现这位刚刚还八面威风的太子流露出十万分疲惫的模样,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五哥对我的情份我很明白,可这种事不是说帮忙就能帮忙的,我给你出出主意可以,可真要分担什么事,只怕群臣就会闹翻天了。亲王就是亲王,我又没有什么大志向,何苦给你招惹麻烦?”
“这个时候你才知道给我招了麻烦!”李弘猛地一瞪眼珠子,满脸的恼火“要不是你先前闹出来的那些事,怎么会惹出人家十三个人联袂上书!”
“五哥你别生气,这不是人有误算嘛!”
李贤赶紧打起了哈哈,好说歹说劝李弘饮了一杯,自己却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要说他原本就准备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刘仁轨动不得,但其他人若是使个小手段,他还是有办法的。他那位老妈可不像是那些普通的后宫女人只会吹枕头风,摆事实讲道理的本事之外,还有一分远胜男儿的果决狠辣,只要能拉到足够分量的重臣支持,这些人三两下就清理干净了。
可谁知道,居然有人好死不死地想要把他李贤赶出长安,由此把李弘这位太子惹毛了!
大约是酒喝多了。李弘的话头渐多。平素甚至对自己最亲密的女人也不曾讲过地话,对自己最敬重地老师和大臣也不曾吐露过的隐衷,此时也开始渐露端倪。甚至不用李贤斟酒。他就一杯一杯仿佛白开水似的往嘴里灌,最后还是李贤看不下去一把夺了他地酒盏。
“大臣都说牝鸡司晨乃是祸国之兆,母后执政确实没有什么错失,可我这个太子事事遭钳制掣肘,又岂是好受的?”
“我既然为人子,听母后训导乃是孝道。可东宫属官却不肯罢休。他们对母后本就有芥蒂,时时劝导我不要成就吕后和惠帝之事,你知道我夹在中间有多难受?”
“所谓监国,其实真正的意义不过是母后训导,宰相指点,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八岁的监国太子了,却不能时时有自己的决断!”
“我没有朋友,有红颜却没有知己。只有六弟你还能陪我说说心里话。父皇母后对我虽好,却不可能像对你那般恣意亲切。你放心,纵使我不当这个太子,也不会让你离开长安。”
听了这么多。李贤终于忍不住了:“五哥,你喝得够多了。再这么下去明天”
他还没想好劝解的词,忽然看见李弘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已经是醉得人事不知,但嘴里还是在低声叨咕什么。他也无心去分辨这些,事实上,就只是刚刚那些乱七八糟地就已经让他够心烦意乱了。
当官难,当宰相难,孰不知当太子更难。一般而言,皇帝希望太子成器,同时又希望太子不要野心太大过早觊觎皇位,所以这监国的权利等闲绝对不会下放。李治要不是身体不好,那绝对是一个大小权力一把抓的皇帝,决不会时而皇后摄政,时而太子监国。
李贤一遍遍咀嚼着刚刚李弘那些话,愈发觉得这位兄长异常可怜。伫立片刻,他便上前架起了酪酊大醉的李弘,打开门往外走去。此时,恰有一个伙计在那里探头探脑,一看到这情景便想上前帮忙,却被李贤狠狠瞪了回去。
“去,帮忙弄一辆马车来!”
来的时候两兄弟都是骑马,更没有带半个随从,如今李贤自忖不可能带着一个大醉不醒的人骑马,自然只能选择马车。好在这贤德居原本就是他的,伙计通知得快,掌柜动作也异常麻利,他扶着李弘到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备好了。
吩咐人待会把两匹马送回家去,他扛着李弘就上了马车,却忽然犯起了踌躇——这时候,该把这位太子往哪里送?
送东宫?只怕那些原本就啰里啰唆地东宫僚属会更加唠唠叨叨;送太极宫武德殿?那和送东宫几乎差不多,消息根本捂不住;当然,蓬莱宫更加送不得,他老爹还在病中,知道品行无缺的太子被他带坏了,铁定少不了一顿训斥。
“去安定坊雍王第!”
自从李贤回来,这冷清了三年的长安雍王第自然就热闹了起来,属官之外还有侍读,侍读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贵冑子弟串门子。而这一天,马车拐进十字小巷地时候,李贤忽然觉得这地方有些过于安静了,到了大门口更是感觉有些古怪——他这家里规矩没那么多,怎么一个个仆役都是缩头缩脑,仿佛老鼠见
的?
某管事满脸堆笑上前,冷不丁瞧见李贤还扶着一个人,不禁呆了一呆:“殿下回来了啊,这,这是”
“太子殿下今儿个晚上要和我促膝谈心,所以就住在这里,明白了吗?”
促膝谈心?这太子分明像是醉得人事不知,哪里还有工夫谈什么心!
话虽如此,然而,在李贤警告地眼神下,不单单那管事连连点头,别的人也慌忙应是不迭。直到他满意地扶着人往里头走,方才有一个大胆的仆人提醒了一声:“殿下,尉迟夫人她们几个很早就来了,在花园里等了您两个时辰了,您有空了是不是去瞧瞧?”
尉迟夫人?李焱娘?
—
李贤很快想到在屈突家被挡回来的经历,一瞬间感到头痛起来。摆手阻止了想要上前帮忙的两个家仆,他扶着李弘便直奔自己住的院子。
正在收拾东西的阿萝听到外头有动静,一转头就看见了李贤,立刻笑吟吟地道:“殿下今天回来的倒还真早咦,这,这是”
她猛地蹦了起来,上前仔细一端详,见货真价实是当朝太子,登时呆若木鸡。看到李贤二话不说把人往榻上一搁,她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帮忙,脱靴盖被忙活了好一阵,又出去端水绞了毛巾给李弘擦了脸,末了才恼火地瞪着李贤。
“好好的怎么把太子灌醉了带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东宫上下很有可能就闹翻天了!太子可不像你这么惫懒,这么一天得耽误多少事情唔”这埋怨到了一半,她便忽然看到李贤笑眯眯地逼近,猝不及防之下便被吻住了红唇。好容易推开他之后,她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却不防李贤又凑到耳边说了一番话。
“东宫那边不打紧,我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就好。太子今天在朝上大发神威,想必别人一时也不敢说什么。他心里头苦闷,所以和我多喝了几杯,别人我不放心,你替我照看他一些。对了,焱娘她们既然来了好一会,你怎么不出去?”
“尉迟夫人带着殷小姐虞夫人她们,说是要好好逛逛后头的丽园,横竖都是自己人,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说起来殿下回来这么多天,自己家里大约还没好好逛逛吧?皇后娘娘也曾经对丽园赞口不绝,不但如此”
她的话头忽地嘎然而止,随即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不由分说地把李贤推了出去:“殿下放心,太子殿下自有我照顾,你赶紧先去见见尉迟夫人她们,她们可是知道你最最关心的那位大小姐如今怎样了!”
见两扇大门在面前怦然关上,无可奈何的李贤摸了摸鼻子,一转身正好看到月芙进来,正愁找不到人带路的他干脆拉了她带路。一路上,但听月芙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整座宅子的格局以及那座丽园,李贤愈发觉得兴致盎然,更发现这位孪生姊妹中的妹妹仿佛比当初更娇艳了些。
“喂,你们说六郎现如今没有贺兰,也见不到申若姐,会不会出去偷食?”
“申若那么厉害,小贺兰也不是吃素的,他敢?”
“放着满园芬芳还要出去偷食,你以为六郎品味那么低么?对了,哈蜜儿,你给我打起精神来,申若和贺兰都不在,你就得和阿萝好好看紧了六郎,别让他出去打野食!”
听到李焱娘招牌式的大声嚷嚷,又捕捉到了哈蜜儿这个名字,李贤一瞬间心中一动,赶紧加快了脚步。穿过曲折的石子小径,他便看到一群男装丽人正在花丛当中嬉笑,而中间那个面向自己的则赫然是哈蜜儿。
紫色绣花窄袖罗衫,坠珠绣帽,红色马裤锦靴,褐色的长发编成数股,俱用手指大的明珠压缀,比中原人更白皙的肤色,略呈蓝色的眼眸,所有的因素组合在一起,自是呈现出一位极具异国风情的绝色佳人。
“啊,殿下!”
李焱娘等人被哈蜜儿这一声叫醒,一转头全都看到了李贤,顿时呼啦啦一大群围了上来,却都是上下打量不说话。良久,殷秀宁方才笑着一合扇子,仿佛一位浊世佳公子的派头。
“六郎如今看着还好,不过再等十天半个月的,大约就像他上次给我那把扇子题词的那样,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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