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用他的方法向她证实爱情。盈心从未想过,一个男人的细心会让女人百般幸福。
白天,他上班;他在她的电脑萤幕上加了装置,让她随时随地可以看见他、和他说话。
中午,他会来接她出去吃午餐,再忙,他也会先让司机来接她,然后挪出午餐时间,两人共享。
下午,盈心留在他为她布置的休息室里。那里什么设备都有,她可以听音乐看书报,可以运动做sup,最贴心的是,只要一推开门,他就在隔壁的办公桌上对她微笑。
她明白,不应该让一个男人这样娇宠,因为被豢养的宠物,最后总离不开主人;她更知道,心从来都是被这样的感动一点一点攻陷
可是她无法阻止他的周到,无法对他的细心喊停,毕竟多年来,她渴求的就是这样一份呵护。
必上电脑,她做好这个月,舞厅里的最后一笔帐,在不景气的年代,舞厅的利润还能高达千万,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大约是太多空虚的心灵迫切得到慰藉吧。
“累了吗?”看到盈心起身,天衡连忙把最后几行公文看完、落款签字。
“还好,你呢?”
她冲两杯热茶,递过一杯给他,她在他身上晓得,原来一个成功的商人,一天工作时间超过二十个小时。
每天,他带著她从公司下班,匆匆回到她家里梳洗完毕,就领著她到舞厅。他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罗吉斯缇尔,便时时分分陪著她,她作帐、他看公文,她休息、他陪她闲聊,然后凌晨三点离开,他送她回家休息,再回自己家。
“我快不行了。”
“很累吗?”
“天烨为了重新追求依依,自动减少工作量,他减少的部分,成了我的负担。我不明白同样是追女朋友,为什么他就能享受优惠待遇?难怪他的爱情效率比我好。”
他的埋怨听进她耳里,盈心不觉莞尔。
“天衡,你有很多副面貌吗?”
“嗯那要看你指的是什么,假设你是指我用不同态度,对待不同人,我承认;若是你在暗喻我有双重人格,我要强力反弹。”
“你对待员工很严肃,虽然态度不至于恶劣,但冷冰冰的,好像一分情谊都没有。”
“因为感情不是要和他们谈的,我的感情只留给你。”
低低头,她一直想和他保持距离,可他这样子步步进逼,她有多少空间可以退?
“我说过”她想重申立场,但天衡接下她的话。
“你说过你不碰爱情,没关系,你可以选择不碰触爱情,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爱你。”
抽走她手中杯子,有他在,她不需要热水暖手。天衡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喟叹在他怀间响起。他认定,只要够努力,总有一天,他能排除她心中所有不确定。
“你是个固执男人吗?”仰头,她对上他青髭初冒的下巴,
“在某个方面是。”
“哪个方面?”
“比方对于我的工作,比方对于我认定的女人。”他一次次加重他的态度,虽是温文,却强势得让人无从推卸。
“我们行不行,不谈这个?”
“行啊!谈什么呢?对了,谈谈你小时候。”
“我爸爸是个老师,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我出生没多久,他就出车祸去世,但我母亲常常对我谈起他。”
“她怎么形容你父亲?”
“她说,他是个脾气最好的男人,那个年代,男女之分很重,但他从不认为妈妈该负担所有家事。假日在家,他经常做一堆新鲜的点心给妈妈吃,比方炸野姜花花瓣。
“我记得我们家附近有一大片野姜花田,每次花开季节来临,空气里处处荡著甜蜜香味。”
半眯眼,深呼吸,她仿佛闻到夏天的凉风徐徐吹来,仿佛甜甜的花香漫过,她又回到童时闲逸。
天衡不忍心打断她,侧望她的表情,她发自真心的笑,纯真而浪漫,和之前一脸空漠冷然的虚伪笑容不同。
没错!他注意到了,这些日子,她的笑容变多了,疏离感不见了;她仍然抗拒爱情,却不抗拒他的关心,为这些进步,他有权利举杯欢庆,只不过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企业家,他要的是更多更多。
“这个香气常常在我梦里你一定很难想像,一大片野姜花盛开的情形,对不对?一片片纯白的翅膀从绿色的花茎里冒出来,从偷偷露出来的一点点,到展翅飞翔,散发出点点醉人芬芳。
“我妈妈告诉我,野姜花的花瓣是小精灵的翅膀,夜里,小精灵会来这里寻找两片翅膀,插在背上,高高兴兴地去参加王子的舞会。”
“你母亲是个编故事高手。”
“不,真正的高手是我。妈妈的故事只到小精灵参加舞会这段为止,夜里,我会延续这个故事。”
“你怎么延续它?”
“小精灵飞到舞会外,从窗外往里探看,看见一个个美丽公主环绕在王子身旁,她们快乐地讨论著,谁的玻璃鞋比谁的水晶鞋漂亮,谁的缎带较能衬出她们的优雅身材,谁家的厨子能烤出味道最鲜嫩的火鸡。”
“你的故事里,有一群爱慕虚荣的公主。”天衡笑评。
“那是穷人家孩子的梦,我们穿不起红色的真皮舞鞋,没有蕾丝边的小圆裙,绑住长头发的是橡皮圈,不是粉色缎带,我们再可爱,也引不起别人的疼爱。所以,在我的梦里,虚荣公主的谈论话题,全是我的最爱。”
“很有意思,然后呢?”
“小精灵虽然有最美丽的翅膀,却没有豪华舞衣,她的脚是赤裸的,点点污泥溅上纤白长腿,她躲在柱子后面自惭形秽,王子是那么英挺帅气,他们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一扇舞会大门,而是遥迢世界。”
“小精灵没有请仙女来帮忙吗?变出一个南瓜马车,一袭香奈儿最新春装,她就可以盛装参加舞会。”
“我才不抄袭别人的作品,哪像你,没创意。”盈心嘟起嘴娇嗔不依。
天衡看得呆了,这号表情恍若她回到七年前,那个未受社会洗礼的小天真。
“嫌我,好,说说你的创意吧!”
“慢慢的,王子在舞会里开始觉得无聊,公主们说来说去都是相同话题,而且他再也忍受不了她们身上的香水味,于是,他走到夜空下,仰头看着灿烂星辰,心想他的仙子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然后,他闻到淡淡的野姜花香,他走到柱子旁,看见正沮丧的小精灵,眼睛一亮”
天衡接下她的故事。
“王子说,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进去?
“小精灵说:我没有漂亮的舞鞋和舞衣。
“王子又说:你想要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小精灵低头看看自己溅满污泥的小腿,自卑地说:我的脚很脏。
“王子说:不,你是我眼中最纯净无瑕的公主。
“王子拥住小精灵,宣布她成为他的皇后,告诉她:我们的幸福是共同体,只有我们俩结合成一体,才会快乐长存。
“小精灵想了很久很久,王子没有不耐烦,只是安安静静在一旁等待,等著小精灵看见他的诚意和真心。
“终于,月子偏西,聪明的小精灵想通了,她觉得爱人没什么不可以。
“从此王子和小精灵公主在城堡里过著美满的日子,偶尔他们也会聊聊玻璃鞋和烤鸡,但是王子从不曾觉得无聊过。
“盈心,你是个聪明的小精灵吗?”
盈心看着他,眼底的感动久久不散,他的意思是他不在意她身上的污泥?他的意思是她在他眼中是最纯净无瑕的小鲍主?
“当然,你若没有小精灵的聪明也没关系,我会比王子更有耐心,不管月亮偏西、太阳升起几千几百个回合,我都等你。”
他的甜言蜜语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自然流畅?盈心垂眉,两颗珠泪直直落到地上。
贝起她的下巴,天衡吮去她的泪,轻言:“对不起,引你伤心不是王子的本意。”
“我没有伤心,只是感动。”
她已经为他感动过许多次,却是第一回对他说出口,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她的王子,舞会开始
罗吉斯缇尔不放周休假日,相反地,人们的休假正是他们高朋满座的好时光,但天衡硬是逼著江虥丰放盈心两天假,他要带她去度假。
车子出了台北市,她就摸不著方向,不过,天衡知道位置就够了,她安安心心靠在椅背上,聆听cd里传来的曲子。
那是秀兰玛雅的台语专辑,她淡淡柔柔的歌声诠释了台语歌曲中的落寞与哀愁。
雨夜花雨夜花受风雨吹落地没人看见每日怨嗟花谢落土不再回
花落土花落土有谁人通看顾无情风雨误阮前途花蕊凋落欲如何
雨无情雨无情不想阮的前程并没看顾软弱心性乎阮前途失光明
雨水滴雨水滴引阮入受难池怎样乎阮离叶离枝永远没人倘看见
她是朵雨夜花在那场雨夜之后离叶离枝从此前途失光明
她不再是受苦受难都甘之如饴,认定上帝终会为她开启另一扇窗的姜盈心,她不相信人事、不信公平,她用淡漠态度,冷眼看世界。
男人都说是她是朵解语花,说她是天使,说她体贴善良懂得人心,却没看见,她在出言安慰他们的心情时,眼底的鄙夷。她是个戴上面具演出天使的奥斯卡最佳女演员。
天衡的出现,让她不经意卸下面具,几番露出真心情,这对她是好或是坏?她不知道。
偏头,她看看天衡,浅浅的笑漾起。
他搭起棚架,把雨夜花带入怀中细心照护,哪一天棚架坍塌,她是否还能忍受一夜风雨?
“在想什么?”
红灯,他停下车,握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
“想你,你可以当我多久的长腿哥哥?”
“答案是一辈子。”他毫不迟疑。
“一辈子很长呢,它长到会让我变成鹤发老太太,拄起拐杖,你走在前面,我费尽力气也追不上你。”
“到时,我就去学染发,帮你染出一头乌黑亮丽,让人家以为我陪孙女出门;还有,你的拐杖要借我用,我靠著它、你靠著我,我们相依相偎,把我们两人力量加起来,一起走完人生道路。”
“一起走完人生道路吗?不!在最后那程,总会有人落单,一个先走,留下一个人独守孤寂。”
“你喜欢孤寂吗?”
“没有人喜欢孤独。”
“那我让你先死好了,等你一死,我就躺进棺木里面陪伴你,不管是活是死,我都不留你一个人,我要像这样子,一直一直握住你的手。”
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然后在绿灯亮起时,他们的手一起落在方向盘上,他不让她落单、不让她孤独。
“万一,是你先要离开我呢?”
她没想过和他一生一世的,但他的手握得她好温暖,她不想放。
“我会拍很多照片、录制很多vcd、cd,把我的声音、影像留在你身边,当然,我也不介意把自己做成木乃伊,天天躺在床上陪你睡觉。”
“我也可以学你,躺进棺木里,陪你一起走人死亡。”
“不要。”
“为什么不要?你可以做的事,居然不准我做。”
“你会害怕。”
“什么?”盈心没听清楚。
“你会害怕,我不要你害怕。”
她听懂了,又是一个专心呵护。他打算宠她到什么时候?到她再也离不开他那天吗?沉默,盈心低头,她是惊弓之鸟,害怕人心的惊弓鸟啊!
他不爱看她若有所思表情,把她的手放在心问,天衡问:“知不知道我们今天要去哪里?”
“去哪里?”
“去六福村!你有没有去过游乐场?”
“那是小孩子去的地方。”而她已经过了天真的梦幻年龄。
“等我们到那边,你就会知道,大人的人数远比小孩子多得多了。那里不只是小孩子去的地方,是制造欢笑的地方。”她的欢笑太少,他愿穷自己所有力气,为她争取快乐。
“好玩吗?”
“好玩,天语最喜欢玩克罗拉多州泛舟,她拉著天烨一次一次排队,一次一次搭乘,怎么都玩不腻,我就在高处向他们射炮弹,直到水花溅得她浑身湿透,她才会心甘情愿上岸。”
“你们当哥哥的,不怕妹妹感冒?”她记得天语已经过世多年,再谈起回忆,他只记取甜蜜。
“依依会准备好替换衣服。”
“听起来,依依像个称职保母。”
“没错,就是她太称职了,天烨才会将天语的死全怪在她身上,认定天语的死,依依要负大部分责任。这个胡乱认定,让天烨整整失去她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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