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形态,广发给百里之内各乡镇的当铺及珠宝店,根据他的经验,盗贼们一定会耐不住,而把偷来的东西变卖的。何况,盗贼们不见得真知道这水晶镯的价值,很可能送进当铺里去。而今,他所料不虚,这水晶镯果然出现了!使他惊奇而不解的,是那持镯典当的,竟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彬在那儿,她含羞带泪,像个待宰的小搬羊。
“赵韵奴!抬起头来!”他喊着。
韵奴顺从的抬起头来,举目看着程正,眼中泪光莹然,那神态是楚楚可怜的。尤其那对浸在泪水中的眸子,那样黑,那样亮,那样凄然,又那样无助,这实在不像个贼呀!
“这水晶镯是你拿到有利当铺里去典当的吗?”他严肃的问,手里举着那闯祸的水晶镯。“是的,老爷。”“你从哪里得来的?快说实话,不要有一句谎言!”
“是我妈给我的,老爷。”
“你妈呢?”“她两个月以前死了。”
“她从哪里得来这个镯子的?”
“我不知道,老爷。”“说实话!”程正用惊堂木猛拍着桌子。
“我真不知道!老爷!”韵奴被他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受惊的向上望着,那眼光更加的悲苦和无告了。
“你是本地人吗?”“不是,老爷。我们四个多月前才到这儿,本来是要到城里去的,因为我妈病了,就在这儿住下来了,两个月前我妈去世了,临死的时候,她给了我这镯子。”
四个多月前迁来本县,周府是四个月前遇盗,时间相当吻合,有些意思了,程正思索着,只是仍然抓不住要点。再仔细的望向韵奴,那姑娘虽然惊惶失措,却仍然不失大家规范。或者,她是真不知道这镯子的来源呢!
“在你妈去世以前,你见过这镯子吗?”
“没有,老爷。”“你妈给你这镯子的时候,她说了些什么吗?”
“她说这是件宝贝,叫我好好保管它,还说是家里早就有的东西。另外,她还说她还说”
“还说什么!快说出来!”程正又拍了一下桌子。
“哦,老爷!”韵奴又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说:“她说要告诉我一些事,是关于这镯子的,但是还没说完,她老人家就断了气。”韵奴说着,心里一酸,泪珠就滚滚而下,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她默默的举首向天,心里在反复呼唤着母亲,绝望的呼唤着母亲:母亲,救我!母亲,助我!母亲,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苍天冥冥,谁知道那母亲正魂游何处呢?程正凝视着堂下那个小小的人影,若有所思的转动着眼珠,一个思想在他脑子里很快的生长、成形。托着下巴,他沉思了片刻,再看向韵奴。他说:“你是哪儿人?”“河南,老爷。”“你父亲死了吗?”“是的,老爷。”就是这样了,一个寡妇带着女儿,远迢迢的从河南跑到这儿,是为了什么?周家那案子不是女人家做得了的,一定是一群江洋大盗。看这女孩儿就知道她妈长得不错,年岁也不会大,三十七、八而已,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年岁的女人最靠不住,或者,那水晶镯是一项赠品吧!
“所著,赵韵奴,你不能说一句假话,你妈平常和些什么人交往?”“我们不认得什么人,老爷。只有给我妈治病的朱公公和隔壁家的李婶子。您老人家可以传他们来问,我们是经过这儿,根本没朋友。”“胡说!”程正发了脾气,又不自禁的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东西是周家丢掉的,怎么会落进你们母女手中?这之间必定有文章,你还不说实话,难道要我用刑吗?快老实说出来,你妈怎么认识那些强盗的?”
“啊呀,老爷!”韵奴会过意来,不由得悲愤填膺,身子就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仰着头,她直视着程正,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惊骇,她一脸正气,清清楚楚的说:“想当初,我爹是两榜出身,在翰林院多年,我们赵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好人家,如果不是家乡又闹旱又闹水,再接着闹瘟疫,爹去世了,家人门丁,死的死,走的走,一个家在几年内凋零殆尽,我们又怎会流落到这儿来?我妈虽然不是名门才女,却也是知书达礼的大家夫人,您以为我妈会轻易结交匪人吗?老爷呀,我是真不知道水晶镯的来源,求您老人家明察!但是,您千万别冤枉我妈,她如今尸骨未寒,您别让死者蒙冤呀!”
程正听着韵奴的一篇述说,看着那张泪痕狼藉的脸,不知怎么,他只觉得有股恻然不忍的心情。这小女子脸上有那样一种不能漠视的正气,慷慨陈辞,声音又那样清脆有致。听那言语措词,确实不像无知无识的乡村女子,而像个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姑娘怎会和窃案连结在一起呢?程正皱着眉,完全困惑了。如果他不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如果他是个昏官,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反正现在人赃俱获,断它个糊里糊涂,把案子结了,也就算了。可是可是正像韵奴说的,别让死者蒙冤呀!
“赵韵奴!”“是的,老爷。”“你妈除了给你这镯子之外,还给过你别的首饰吗?”程正问着,如果能再找出一两件失单里的东西,那么,那死者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没有,老爷,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样首饰了。”
“怎么会只有这一样首饰呢?”
“禀老爷,我妈生病的时候,我们把首饰都当了。
“当了?当了些什么东西?”
“金项练、翁翠耳环、玛瑙镯子,以及各种宝石戒指我也不大记得清楚。”“谁拿去当的?”“是我,老爷。”“送到哪一家当铺去了?”
“就是那家有利当铺!”
“好了!”程正大声说:“今天先退堂,来人啦!把赵韵奴还押下去,马上着人去有利当铺,起出所有赵韵奴当过的东西!并着人去传李婶子和朱公公,明天一早来堂上对质!退堂!”退堂之后,程正回到衙门后的书房里去休息着。靠在太师椅中,他烦恼的转着脑筋,办过这么多案子,没一件像这样莫名其妙的。那闯祸的水晶镯在桌上放着光彩,晶莹夺目,他不自禁的拿起来,细细瞧看,双凤盘踞,首尾相接,祥云烘托,振翅欲飞,真是件好宝贝!他称赞着,又不自禁的叹息了,人类为了这些宝贝,化了多少的工夫,还不惜争夺、偷窃,与犯罪,而这些宝物到底是什么呢?严格说起来,不过是块石头而已!他拿着镯子,慨然自语的说:“水晶镯!水晶镯!你要真是件宝物,应该带来的是一片祥和喜气,而不该是犯罪与灾难呵!”
他正在沉吟与感慨,下人进来回报说:“禀老爷,周家公子来了!”
周仲濂!程正一早就叫人去通知他,镯子已找到的事情,想必是为这水晶镯而来。程正立即叫请,周仲濂走了进来,这少年不但诗书文字好,人长得也五官端正,神采英飒,程正常和自己的夫人说,自己有三个儿子,没一个赶得过周仲濂的,而且惋惜没个女儿,否则也可让周仲濂做他的女婿。周仲濂因为眼光过高,挑剔得厉害,东不成,西不就,始终还没订亲。“程老伯,听说您找到了我家的水晶镯!”周仲濂一进门就笑嘻嘻的说,他和程正已熟不拘礼,一向都称程正为老伯。
“这不是吗?”程正把手里的镯子递了过去。“你来得正好,该仔细看看,是不是你家丢掉的那一个?”
周仲濂接过了镯子,在程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下人们倒上了茶。周仲濂细细审视,笑容满面的抬起头来,说:“一点儿也不错,正是那个镯子,这是传家之宝呢!失而复得,真不容易!家母要高兴极了,丢了这镯子,她老人家跟我叽咕了好几个月呢!到底老伯有办法,那伙盗贼,您也抓着了吧?”“不是一伙,只是一个。”程正摇摇头,低声的说。
“一个?单人匹马做的案吗?”周仲濂惊奇的问:“这人必定是个三头六臂的江洋大盗!”
“你要不要见见这三头六臂的江洋大盗?”程正忽然兴趣来了,心血来潮的说:“这犯人强硬得很,又能说会道,始终不肯承认东西是偷来的,还坚持说这镯子是她家里的东西呢。如果不是你报案在先,我也几乎要相信她了。你不妨和她对质一下看看,本来,也该请你到堂上去对质一下的,可是,堂上总有那么多规矩,怕你不习惯。”
“好呀,”周仲濂颇为热心。“我对这犯人倒很好奇,您叫人押他上来,让我看看是怎样一个厉害人物!”
程正即刻让人去押韵奴来,看着周仲濂,他知道周仲濂做梦也不会想到犯人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倒很想看看周仲濂的惊奇样儿!韵奴被带上来了,低垂着头,她走进门来,满脸的萧索与委屈,怯怯的站在那儿。由于程正的特别吩咐,她没有带枷锁,也没捆绑,但一日夜的牢狱生活,以及满心的委屈,满腹的辛酸,和自从离开家乡以来,所积压的辛劳与煎熬,使她形容憔悴,面色苍白。但,这份憔悴与苍白仍然掩饰不了她的美丽和娟秀。站在那儿,她娇怯如弱柳临风,清丽如白莲出水。“这就是犯人,”程正对周仲濂说。“镯子是她拿去典当的。”周仲濂看着韵奴,禁不住目瞪口呆。就是程正真的押出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来,也不会比押出韵奴来更让周仲濂吃惊。他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韵奴,完全愣住了。
“赵韵奴,”程正喊着。“这位就是失主周公子,水晶镯已经给周公子辨认过了,确实是他家所失窃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韵奴抬起眼睛来,很快的瞬了周仲濂一眼,这一眼是凄楚万状的,是哀怨欲绝的,也是愤恨而无奈的。“我还能说什么呢?”她低低的,自语似的说,头又垂了下去,看出自己简直没有脱罪的可能,连失主都咬定这是他家的失物,自己还能怎样呢?她心灰意冷,不禁赌气的说:“我所知道的,我都说过了。现在,有失物,有失主,又有盗贼,随你们把我怎样处置吧,我还有什么可说呢?”
“赵韵奴!”程正厉声喊:“不许强嘴!”
韵奴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她又很快的扫了周仲濂和程正一眼,泪水就涌进了眼眶,低俯着头,用牙齿紧咬着嘴唇,她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有话要问她吗?”程正问周仲濂。
“是的,”周仲濂转向韵奴,后者那股凄凄然,楚楚然,和那种哀哀无告的模样使他心里猛的一动,他竟无法把目光从她那秀丽可人的面孔上移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放得非常非常的温柔:“姑娘,你别害怕,你只说这镯子是从哪儿得来的吧?”“我可以说话吗?”韵奴幽幽柔柔的问。
“怎么不可以呢?”周仲濂说。
于是,韵奴润了润嘴唇,低低的,委屈的,她把已经在堂上说过的话又重说了一遍。说完了,她举目望着周仲濂,怯怯生生的说:“或者,你们那个镯子和这镯子并不完全一样呢?或者有一点点分别呢?也或者,当初那雕刻这镯子的师傅,雕了两个差不多的镯子呢!”周仲濂有些犹疑了,不由自主的,他又把那水晶镯拿了起来,仔细研究。真的,假若这镯子并不是自己家丢掉的那一枚,假若这真是这姑娘家里的东西,那么,这误会可不是闹大了,而且而且而且还把人家一个好姑娘给押在牢里!看她那娇娇怯怯,弱不禁风的模样,怎禁得起狱卒的摧唇,怎禁得起那粗茶淡饭,冷衾冷炕?何况这年下里,天气如此之冷,把人家冻病了怎么说?再有,如果真冤枉了人家,这份委屈,叫她那纤弱身子,又怎生承受得起?越想越不对,越想越迟疑,周仲濂按捺不住,站了起来,他对程正说:“程老伯,我得把这水晶镯拿回去,问问家母看。您知道,这镯子原是家母的东西,我根本没见过几次,不见得认得准。这姑娘的话也有点道理,万一弄错了,委屈了人家姑娘不说,还损及人家名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程正扬了扬眉毛,看看周仲濂,又看看赵韵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看样子,周仲濂毕竟是个少年书生哪!他是真怀疑镯子不对呢?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怜惜起面前这待罪佳人呢?程正没有把自己的感觉流露出来,拍了拍周仲濂的肩膀,他笑笑说:“是该这样子,仲濂,你就把镯子带回家去,问问老夫人看吧。失镯事小,冤枉人事大,你说是吗?”
“是的,”周仲濂收起了镯子,不由自主的又看了那韵奴一眼,正巧,韵奴也在悄悄的注视着他,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周仲濂陡然间又感到心里怦然一动,而韵奴已迅速的垂下了头,一层羞涩的红晕,慢慢的在那苍白的面颊上扩散开来。周仲濂有点迫不及待了,对程正深深的一揖,他说:“程老伯,小侄这就告辞了,早点把事情弄明白,大家也早点安心!”“好的,我也不留你,我等你的消息!”
“再有,”周仲濂又看看韵奴,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也别太委屈了这位姑娘,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当一般囚犯待的,您说对吗?”“当然,当然。”程正一叠连声的说,一面吩咐人把韵奴带下去,韵奴退开的一刹那间,她再度抬头,很快的望了望周仲濂,那眼里已蕴满了泪,而泪光中,又蕴满了感激、祈求、委屈、希望,以及千千万万的言语。周仲濂愣住了,扶着门框,他忘形的痴立着,活了二十年,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中涨满了某种酸楚的,温柔的,而又恻然的,激动的情绪。
四
周仲濂一回了家,就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内院,不等丫头回报,他已直入了老夫人的房间?戏蛉苏叛就防下枳用窃谧急傅平诘囊挥锲罚吹蕉幽茄背宄宓呐芙矗晕5耸裁创笫拢唤帕艘淮筇酒鹕砝矗棺频奈剩骸霸趺戳耍俊薄芭叮皇裁矗敝苤馘ド纷x私挪剑芯醯阶约河行┩瘟耍鼓涿畹泥苦榱似鹄矗拍切┭就防下枳用牵挡凰档拿蛄嗣蜃旖恰?br>
“哦,你们都下去吧!”老夫人体会到儿子有话要说,对丫头们命令着,等她们都退下了,老夫人望着周仲濂。“什么事情呢?不要是又丢了东西吧?”
“不,正相反!”周仲濂说,托出了那个晶光闪闪的水晶镯。“妈,您看看,咱们家丢掉的那个水晶镯,是不是这一个?”
“噢,找回来了吗?”老夫人高兴的叫着,取饼那枚镯子来。“可不是吗?就是咱们家那个,这镯子原名叫作双凤水晶镯。能找回来真不错,别的东西丢了也就算了,这镯子实在是件无价之宝呢!”“妈,”东西被证实了,周仲濂反而感到一阵烦躁,他不耐的锁起了眉头。“您也不仔细看看,到底是不是咱们家那个,有没有弄错了?有时候,两个镯子看起来差不多,事实上不完全相同呢!您再看看对不对?”
“怎么了?仲濂?”老夫人困惑的看着儿子。“这镯子是你妈家里传了好几代的宝物,当初你外祖父有三件宝贝,一件就是这双凤水晶镯,一件是一对水晶如意,上面刻的是双龙,称为双龙水晶如意,还有一件是一对水晶瓶,每个瓶上都刻着一对麒麟,称为双麟水晶瓶,这三件宝贝合称为水晶三宝。后来,双龙水晶如意给了你舅舅,双麟水晶瓶作了你大姨妈的陪嫁,这双凤水晶镯就作了我的陪嫁。这样的东西,你妈怎会认错呢?一点都没错,这就是咱们家丢掉的水晶镯,只除了”“除了什么?”周仲濂紧张的问。
“那盛镯子的荷包儿可不是咱们家的,我原有个锦缎匣子装着的,他们把匣子丢了,换了荷包儿。”
周仲濂泄了气,倚着桌子,他失望的瞪着那镯子,无可奈何的拨弄着手里那锦缎荷包的穗子?戏蛉俗6幼胖苤馘ィ唤獾奈剩骸澳闶窃趺椿厥拢恐馘ィ空业搅孙碜樱Ω酶咝瞬攀牵阍趺捶炊Щ曷淦瞧鹄矗靠烊バ虐桑愦蟾攀抢哿恕!?br>
“等一下,妈,”周仲濂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您说,那水晶三宝中,是一对双龙水晶如意,一对双麟水晶瓶,对吗?”“是呀。”“那么,为什么这镯子却只有单单的一个,而不是一对呢?”“哦,儿子,你问得不错。”老夫人怔了怔,接着就微微的笑了,她慢慢的在椅子中坐了下去,眼睛中露出一股深思的笑意,似乎沉浸进了某种回忆里。她迟迟的不开口,但是,那笑意却逐渐在她脸上蔓延开来。终于,她望着儿子,笑吟吟的说:“这镯子本来也是一对的。”
“那么,另外那一个呢?”周仲濂急急的问。
“你妈把它送人了。”老夫人说。
“送人?为什么?送给谁了?”
“噢,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老夫人靠在靠垫上,把另一个团珠靠垫抱在怀中,看着周仲濂,仍然笑吟吟的。周仲濂心急如火,老夫人偏偏慢慢吞吞!他拉了一个搁脚凳坐了下来,催促着说:“妈,您说呀,快说呀,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说起来还与你有关系呢!”老夫人喝了一口茶。“那时,你爹爹还在京里做事,他有个好朋友,也一同在翰林院里任职的,我们两家的家眷,也就成了要好的小姐妹。那时,你刚三岁,他们家没儿子,却有个女儿,才满周岁。有一次,他们来我们家作客,抱着那才满周岁的女孩儿,你不知道,那女孩儿生得唇红齿白,小模小样的真惹人疼。你那时才会说话,走还走不稳呢,不知怎么,就闹着要抱人家,要和人家玩,不让你抱你就哭,那女孩儿也来得喜欢你,看到你就咧着嘴笑。我看着你们玩,不知怎的心里一动,就和那夫人说,要他们的女孩儿作媳妇,本来吗,大家门当户对,又是好朋友,能结成亲家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他们也一口答应了,就这样,说说就都认了真了,当天晚上,我就把这水晶镯给了他们一个,算是聘定之物,他们因为来作客,没带东西,就留了那女孩儿身上戴的一个金锁片儿。直到现在,那锁片儿还在箱子里呢!这事当时就说定了。谁知没几个月,你爹补了个实缺,去南方当知府,咱们就离开京里了,当时两家还约定要保持联系,以待你们长成好完姻。那知事不凑巧,第二年他们家就因事而辞了官,听说是还乡了,你爹也不得志,辗转做了好几个地方的地方官,都不顺心,就告了老。于是,两家就再也没有音讯了。这样,一晃眼十七、八年了,也不知道他家怎么样了,前五、六年,还听说他们家乡不大安静,恐怕他们也迁走了,你爹也因家乡不宁静,搬到这儿来落了籍。咱们是再也碰不了头了。我想,他们那小姐大概早嫁了人了,当时口头的一句约定也算不了一回事,所以,我也没和你提起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提起这水晶镯怎么少了一个,我还把这事都忘了呢!”
周仲濂仰着头,听得呆住了。这时,才急急的追问:“那家人姓什么?”“赵。”“天哪!”周仲濂拍了拍头,不知心里是惊是喜,是急是痛!那姑娘可不是姓赵吗!站起身来,他又紧张的接问了一句:“那家小姐名字叫什么呢?”
“说起那小姐的名字呵,也怪有趣的。”老夫人仍然慢条斯理的说:“听说她妈生她的时候,梦到一个踩着红云的小仙姑,抱着个琴,一面弹着,一面降到她家,然后她就肚子疼了,生下了个女孩儿,传说那小姐出世的时候,丫头家人们都还听到那乐声呢!所以,他们就给那小姐取了个名字,叫作仙音。”“仙音?”周仲濂愣了愣。
“可是,她妈只嫌这名字叫起来拗口,就又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作韵奴。”“啊呀!我的天!”周仲濂跌着脚叫,那样惊喜,那样意外,又那样焦灼和心痛,他真不知该怎样是好了!只是在屋子里打着转儿,不住的跌着脚叫:“啊呀!我的天!啊呀!我的天!”“你这孩子是怎么了?”老夫人诧异的问:“今天尽是这样疯疯癫癫,奇奇怪怪的?你撞着什么了?还是冲克了什么鬼神了?”“啊呀!妈呀,您不知道,”周仲濂喊着说:“那个被他们抓着的盗贼呵,就是偷这水晶镯的盗贼呵,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人家的名字就叫赵韵奴呵!”
老夫人吃了一惊,一唬的就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你这话是真是假?”“还有什么是真是假!”周仲濂仍然在跌着脚,仍然在屋里打着转儿。“我就刚从衙门里回来,已经见着那小姐了,人家被关在牢里,哭得像个泪人儿,在那儿有冤没处诉呢!”
老夫人回过神来,猛的拉住了儿子的手腕:“你见着那姑娘了?”“是呀!”“长得什么模样儿?”周仲濂蓦然间红了脸,跺跺脚,他咳了一声,背过身子去,说:“您还问我?是您老人家看中的儿媳妇呀!您还有不知道的?”听出儿子的意思,这真是喜从天降,想都想不到的好事情?戏蛉吮榷踊菇粽牛咕玻蛊炔患按瓶巫樱淖攀郑坏暮傲似鹄矗骸白急附巫樱欤易急附巫樱 ?br>
“妈,您要做什么?”周仲濂问。
“做什么?”老夫人指着儿子的鼻子说:“我要亲自去衙门里接我的儿媳妇呀,还有什么做什么!程正那个老糊涂,我真要去找他算算帐,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糊里糊涂就把我的儿媳妇给关在牢里呢!”“您也别尽敝着程老伯,”周仲濂说:“如果程老伯不押着她呀”“别说了,儿子呀,妈知道你的心事了!”老夫人又笑又兴奋:“你千挑不好,万挑不好,这些年也没挑到个媳妇儿,原来命中该娶这赵家姑娘的!你也别感激程老伯,感激那个有神迹的水晶镯吧!怎么咱们家的水晶镯刚好失窃,怎么她那个水晶镯又赶这时候拿出来呢!可见姻缘一线呵,千里相隔,也断不了呢!”周仲濂站在那儿,禁不住有些羞涩,但却有更多的喜悦。回忆韵奴那似嗔似怨,娇羞怯怯的模样,他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带着个讪讪的傻笑,他一直愣愣的看着桌上那晶莹透明、流光四射的水晶镯。
五
周仲濂和赵韵奴赶年下就成了亲,因为韵奴还在热孝期间,如不在热孝中结婚,就还要等三年。于是,这水晶镯的佳话就不胫而走了。整个乡间都传说着这个离奇的故事。周仲濂和赵韵奴啊?他们对这姻缘充满了神奇的感觉。尤其是韵奴,这镯子曾让她受了多少折磨,却终于完成了她的终身大事。在洞房花烛夜里,新郎曾托着韵奴那羞红的面庞,低低的俯耳问道:“你恨那水晶镯吗?它害你坐牢,又害你试凄!”
“恨它吗?”新娘怯怯的,羞涩的,却又微笑的,喜悦的说:“哦,你别和我开玩笑吧!我为什么要恨它呢?我感激它还来不及呢!”“你也从不知道这水晶镯与你的终身有关吗?”
“不知道。”新娘低垂了头。“想当初,我妈给我镯子的时候,曾经想告诉我一些事,没来得及说就去了,想必她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呢!如果当时她说了”“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新郎叹息着接口。
“不,我就遇不到你了。”新娘摇摇头说。
“怎么呢?”“那么,我怎么还会把一件订定终身的水晶镯拿去当当呀!”韵奴说,羞红了脸。那面颊的颜色几乎和那高烧的喜烛一样的红。是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个故事都几乎由一连串的“偶然”串连而成。这“水晶镯”的一串“偶然”串成的就是周仲濂和赵韵奴这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的相亲相爱,闺中唱和,是远近皆知的。后来,他们安葬了韵奴的母亲,厚赏了李婶子和朱公公。至于程正呢,更成了周家经常的座上客,他常忍不住要嘻嘻哈哈的拿这对小夫妻开开玩笑,说他们的“相亲”是在他衙门里呢!而那水晶镯呢?数月之后,邻县破了一个盗贼案子,在赃物中,却有那枚真正失窃的水晶镯,于是原壁归赵了,两枚镯子又成了双。周仲濂夫妇把这对镯子高高的供奉着,经常出示于人,并津津乐道的向客人们叙述它所造成的奇迹呢!
一九七一年一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