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怯懦,说不出“不”也说不出“我要。”
这辈子我说过最多的字是“请”、“谢谢。”
其实我并不很清楚我自己要的是什么,最糟糕的是:就算我知道,我想我也没有勇气去争取。
“这样的设计,王先生那边没有办法接受,他们希望是比较正常一点的dm。”
他闷着头瞪着电脑,对我的话恍若未闻。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我很努力的耐住性子,心想如果现在不走,等一下铁定塞在路中央一个小时以上;但是设计师不说话,不表示意见,我便不能离开,因为这稿件明天早上要给客户看。他今天不做,明天难看的是我。
“方葯,你这样我很难做事。”
“你很难做事?哈!”
他霍地甩下电脑笔,转过头来,严峻的脸上没有半点同情,只有不满,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拜托你好不好?这份稿件已经沟通过几次了?你听不懂我说的意思吗?正常一点是什么?你那个是什么客户?做得历尽艰辛的稿件他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你知不知道ae是干什么的?ae是卖稿件的,你该负责把我做出来的稿件卖出去,而不是把稿件拿回来叫我修改!”
ae是干什么的?我当然知道ae是干什么的。ae是一份两面不讨好的工作、ae是让客户把稿件丢到你的脸上,而你再让设计师把稿件同样扔在你的脸上。
做ae做了五年,每次遇到同样的情况我都想辞职,都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待在这种地方被人“强奸”是的,强奸!这些大牌设计师,只要有客户退稿件,他们总爱说自己被客户强奸;小牌设计师一天得被强奸无数次,大牌的仍然免不了同样的情况。
ae呢?事实上ae才是被强奸得最惨的人。
“方葯,王先生他们是老牌子的公司,行事作风原本就比较保守,你应该很了解。你给他们一张白纸,上面写了几个黑字,你认为他们能接受吗?王先生说看起来像是讣文。”
明知道这只会让火爆的方葯更生气,但是我还是说了。方葯比我幸运,因为他还能发火,我下午在王先生的公司里,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还得笑着一张脸,假装只是听到一句笑话。
方葯果然更火大了。“我x!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设计?上次我在画面上加了一条红线,他问我说那条红线是干什么的?哪有干什么的?我操!这就叫做设计!人家花几十万请我画两条线,现在他才花不到五万元,我替他做一份广告稿,他还想怎么样?他妈的!有没有一点水准?”
五点五十七分。
我觉得已经到了我忍耐的极限。不光是时间,而是一个下午都在挨骂。要挨客户的骂、要挨设计师的骂,还得被老板狠刮我为什么要这么下贱?当ae的不是人吗?为了一个月几万元的薪水,我还得忍受多久?
突然觉得答应俊朗的求婚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起码不必再被这些人强奸。
我深吸一口气,咬住牙,但是我知道我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火花了。“方葯,你到底愿不愿意改?我只要求你把他们的产品放上去,用不着两条几十万的线,只要产品放上去,写清楚价钱就可以了,这样够清楚吗?”
“这种事情用不着我做,你去找一家打字行,随便打打字也就搞定了。”
“好。”我将稿件往他的桌上一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甩头就走。
“雅格?”方葯愣了一下。
我只觉得心灰意冷,真的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朔盐业氖奔洹16朔盐业木Γ艺娴拿荒切┢u偃ビ胝庑┤苏纭?br>
走出办公室,发现原本停在人行道上的摩托车不翼而飞,地上用粉笔写了几个号码。我怔征地站在那里,真是连想哭也掉不出眼泪。当然了,那几个号码我可眼熟得很,我发现原来“人生如戏”这四个字是真的。
我的人生果然真是一场笑闹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总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路上车水马龙,每辆计程车上都坐了乘客。我站在路上衣服很快便湿了,一脸的粉妆恐怕也已残败。
我决定走路回家,一个钟头的路程走起来艰辛异常。想想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却要在这种时间踩着高跟鞋、穿着湿透的衣服、顶着一脸残不忍睹的妆在路上走一个钟头我不知道是我特别不幸?还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雅格上车!”
车水马龙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为了继续我的悲惨,我甚至连头也懒得回,干脆当成没听到。
“雅格,我叫你上车!”车里的人不死心的硬将车子往前开,来到我的身边大叫。
我为什么要上车?尤其看到车里的人正是方葯的时候,我只想掐死他、吐口口水到他脸上。该死的!我这个人真是懦弱到了极点;我甚至没种对他破口大骂、没种叫他去死、没种把稿子甩在他脸上跟他说我不干了。
方葯对我沉默的坚决感到很意外,他蹙着两道眉毛瞪了我好一会儿之后竟然叹口气:“我知道我刚刚很过分,我向你道歉,现在你可以上车了吗?”
如果继续坚持下去便显得我这个人小家子气,更显得我是个没度量的女人我真的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上车,只有自我解嘲说因为我终究是好面子的女人,明知道对自己没有好处,偏偏狠不下心得罪人。
叹口气,我还是上了车。
方葯随手指指车子后座:“那里有面纸,把你自己弄干吧。”
我抽了一大把的面纸,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的雨水擦掉一些,但是阴冷的天气还是让我忍不住打哆嗦。
方葯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回头看我:“这就是耍性格的下场,刚刚叫你上车你为什么不上车?”
方葯这个人,在设计界许多年了,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设计师,得过几个奖项之后似乎变得心高气傲起来。没错,方葯的确很有几分才气,但是他的性格却教人不敢领教,暴君似的男人实在有点可怕。
他早已习惯人人对他言听计从,谁敢拂逆他的意思便是杀无赦。我亲眼看过无数个员工只因为当面得罪了方葯,便让他一句话踢出公司;理由很简单:他是公司的主要设计师,没了他这家公司便垮了一半,而他自然不能与不顺眼的人一起工作。设计公司方葯有一半的股份,虽然不管内务,仍然是半个老板,他想炒谁的鱿鱼自然是他的自由。五年来,我和他只有业务上的接触,光是业务上的接触已经教我痛不欲生,如果没有必要,我连靠近他一公尺都觉得背脊发凉。
“我一定很让你生气对不对?”
懊怎么回答?他是老板,我是员工,基本上我连大声说话的权力也没有。
方葯看我一眼,眼晴里居然有几分钦佩似的光芒。“你的脾气在公司是公认的好,我却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刚刚老陈说我对你的态度大过差劲了,要我向你道歉。”
“不必了。”
“你很讨厌我?”
我摇摇头:“你是老板,我是你的员工。你是设计师,而我是ae,我没有生你的气的权力,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能力不足。”
“但是现在不是在公司,你大可不必说这种场面话。”方葯微微一笑。“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性格和脾气。”
他言下之意当然是说我没有脾气。人怎么可能没有脾气?我也有我的脾气,只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在方葯的面前发脾气?呵呵!就算不想干了,起码也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吧?方葯这个人,骂起来根本不把人当人看;更何况以我的口才与他开骂,十成十会死得很难看。
“方葯,你要去哪里?”
“一起吃个饭?”
“我这个样子不适合吃饭,我想回家。”
“那么我送你回家换衣服,然后去吃饭好吗?”
我觉得不可思议,方葯要请我吃饭?
他笑了笑,后脑勺的马尾很潇洒的晃了晃:“我们已经认识五年了,除了公司聚餐之外没有一起吃过饭,我觉得今天该请你吃饭算是赔罪,你愿意赏光吗?”
我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愿意,但是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我叹口气点头:“当然愿意,现在请你先送我回家。”
一路上方葯没有再说话,偶尔目光接触,两个人都觉得不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认识许久的人,同在一个小空间里却想不出任何合适的话题。
我在公司大概是个很不出色、也很不显眼的人物;除了上下班,我几乎不与公司里的人接触,我是中立的、隐形的,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一个人。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对公司其实没有什么建设,因为我的业务成绩也不算好,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在一个限度之内。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没办法待在这种广告设计的公司,可是我却一待就是五年,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便告公司的人事流动量很大,许多业务人员熬不到三个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设计人员的替换率也不低,一年来个三、四个设计、走三、四个设计也是很平常的事。最近经济不景气,客户减少了,人员也跟着减少,否则像王先生那种中小型企业主的案子,方葯根本不屑做。
我不知道方葯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方葯的女朋友多到我们数也来不及数,当然更别提要去记她们的芳名了。我不相信他说要向我道歉的这个理由,方葯这个人在设计界呼风唤雨,他为什么要向我这样一个默默无名的小ae道歉?也许是公司要裁员想到这一点,我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方葯,如果你是要跟我谈工作的事”
“我下了班之后从来不谈公事,上班已经够辛苦,下了班还不能放过自己,那岂不是太惨了?”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只是吃个饭也一定要有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吗?”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方葯将车子转进巷子里,停在小鲍寓的门口,然后回头对着我淡淡一笑:“你大多疑了,我只是觉得应该请你吃饭而己。上去吧,我在巷子口等你,不必太正式,随便吃个便饭好吗?”
后面有车子跟进来,不耐烦的喇叭声震天响着。如果我再继续问下去,这条巷子会变成停车场。
没有别的选择,我只好下车,关上车门之前还是十分疑惑的看了方葯一眼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可是我想不出来。
上了楼,开始换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方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什么地方?而且似乎非常熟悉?
我楞楞地想了足足一分钟,把过去五年来与方葯接触的情况都想过了一次方葯从来没来过我住的地方,甚至员工地址写的都还是过去与俊朗一起租房子住的地址那方葯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