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自尽让她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出于惯常的依赖,她只希望表姐告诉她,她该怎么做。
殷振阳看在眼中,心里也有了谱,只是知道归知道,有她亲口一句话绝对胜过千百个猜测推断。
石棣茹似乎没注意到她的求助,一切由大人决定,她的注意力也集中在舌战方殷的两个大人身上。
得不到石棣茹的回应,钟采苹苦着小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怕,只要说说你的想法,嗯?”
钟采苹迟疑许久,才垂下头细声嗫嚅道:“对不起。”
尽管去世的爹娘希望他们能一辈子携手同行,但是现在,她只想留在亲人的身边,她不想跟他走。
殷振阳安抚地对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不被信任的苦涩,却也带着几分异样的释然。
紧握了握她的手,殷振阳放开她,站起身来。
“这里是石家,不是丁家,石夫人似乎没有留人的立场。”
“家中大小事项概皆由我作主,再者,外子对苹儿也十分疼爱,苹儿在这里不会受半分委屈。”
两个大人正吵得不可开交,殷振阳突然清了清嗓子,慢慢地插口道:“娘,姨妈说得对,师妹留在石家会比较好。”
他的话像兜头一盆冷水,让两个大人讶异得说不出话。
彼德音先回过神来。“你在胡说什么!”
罢才还极力要留下钟采苹的丁汝君,脸色也倏然一沉。“怎么着?你师父师娘尸骨未寒,你就想撇下苹儿不管吗?”
彼德音哪能忍受别人含枪夹棒地骂她儿子,马上反驳:“我们要接了苹儿去,你不肯放人;要让她留在这里,你又说我们撇下她。话都是你在说。”
“娘,让我跟姨妈说。”
捱不住儿子眼中浓浓的祈求,顾德音“哼”了声不再说话,反正她们已经交涉半天却不得要领,倒看看儿子有什么能耐打开僵局。
殷振阳转向丁汝君道:“姨妈误会了!师妹就好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怎会撇下她不管?一切不过是为师妹好罢了!”
丁汝君脸色稍霁,冷声道:“你倒说说看。”
“师妹自小闭塞怕生,不肯轻易接近外人,在我家中,她所熟悉的只有我一个人,家中的女眷虽非素未谋面,但与师妹并不亲热,很难带给她什么精神上的安慰和扶持。”
这是事实,钟采苹在有陌生人的场合常是静得令人心惊,她和殷家女眷感情生份,就算去了也只会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里,不会轻易让人碰触到她心灵深处真正的感受。
“那你呢?”
“我继承家业,这几年难免在外东奔西走,师妹年幼体弱,不适合带在身边,但若留她在家里,恐怕无法常常开解宽慰。”
这话说来也入情入理,丁汝君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
“再则,师妹聪慧早熟,她的去留,她有能力思考判断,师妹既然想留下,我尊重她的想法。”
丁汝君闻言一震。这原是钟采苹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但她与顾德音相持不下,竟没有人想到要问问本人的意愿。
他确实是把苹儿搁在心上的。
“苹儿想留在石家是吗?”
彼德音放软了语调。这女娃儿怯生生的,好不楚楚可怜,教人连稍微大声说话都怕吓着她。
面对顾德音,钟采苹无法像面对殷振阳一样自在,尽管顾德音已经尽量温和柔婉,她仍像头受到惊吓的小鹿,直想躲起来。
无需多问,顾德音也明白了她的选择。只是,心头始终沉甸甸地盘旋着另一个疑惑
回家的路上,顾德音终于问出口来
“就当是娘胡想吧!阳儿你好像不太想接苹儿回我们家?”
只是,她没想到儿子的回答会大出她意料之外。
“娘没有胡想。”殷振阳的坦白竟让她心惊胆跳。“我只是觉得,太早把苹儿接来不太好。”
“你真要这么做?”
微偏着头,她惊讶而好奇地望向身边的男人。他真的会为了她,退掉从小订下的未婚妻吗?
“别试探我,冰儿,我已经这么做了!”
“啊?”
比冰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真的?
怔忡之间,手上已多了一张没有信封的素色信笺。
谨呈
殷老夫人妆次:顷闻退婚之命,不胜惶恐之至。唯两家不通音问多年,想亦情有间疏,而先人之约,未可行于今日,实所当然。
昔者先父以苕龄稚幼,未知长成,不欲轻言嫁娶,虽屡屡相辞,终不获允,盛情难却,故有婚姻之盟;忆彼昨日,徒唏嘘耳。
窃思寒门孤女,幼失怙恃,蒲柳弱质,难侍君子,自当谨奉纶命,不敢他图;唯昔文定之时,贵府以翠玉为凭,寒门以宝剑为证,寒螭带为先父之遗物,尚祈赐还,贵府烟云紫翠,亦将择日奉上。谨祝
心想事成
钟氏孤女采苹敬笔
“这是”
回廊外的阳光是否太刺眼了?她看错了吧!
殷振阳叹了口气。“我用我母亲的名义派人去和她谈。”
“那你母亲知道这回事吗?”
“你说呢?”殷振阳笑了笑,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顾德音近年来已不管事,再者基于母亲的私心,既然知道儿子别有所爱,也不想用过时的婚约限制住他。
对于儿子的行径,她睁只眼闭只眼,算是默许,至于会对钟采苹造成什么伤害,她已无力顾及。
比冰盈又仔细读了一回,低下头道:“她这信写得可真好。文采风流,这是第一好;不亢不卑,这是第二好。”
“骂人不带脏字,这是第三好,是吗?”
“你还有心情说笑!”
殷振阳耸耸肩,从她手上取回信笺。“她句句带刺,只差没写上‘趋炎附势’四个大字,这还不叫骂人不带脏?”
比冰盈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行若无事的他。“我看得出来,她的怒气很深,不是怨气,是怒气!”
她仿佛可以看见钟采苹讽笑着振笔疾书的神态。
同是女子,谷冰盈自然能读出她字里行间的决绝,她是铁了心不要这门婚事,才会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我知道。”殷振阳喃喃道。“师妹从小就不是能任人搓圆捏扁的软骨头,现在恐怕只会更倔更傲。”
也因此,她无法忍受男方提出退婚,不是因为她对他有什么特殊的依恋,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反将他一军要他归还寒螭带。
寒螭带是一柄可以盘在腰间的极品软剑,位列十大兵器谱之首,而寒螭带的前任主人,正是他的恩师。
订亲之后,师父便将寒螭带传授给他,所以自他十六岁下山以来,寒螭带便是他的随身兵刃。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江湖中人对自己的兵器皆极重视,更何况寒螭带这等不世神兵?没有人会相信他只是“遗失”了自己的兵刃。追回寒螭带,形同将他们解除婚约之事昭告天下。
殷振阳心头一凛,低头又看见谷冰盈忧心忡忡的眼神,他知道他们想到了同一个关键。
“师妹真傻,这不是存心玉石俱焚吗?”
他喃喃着。他对钟采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她惶怯荏弱的模样,完全无法和写这封信的刚烈女子联想在一起。
钟采苹的要求让事情变得复杂,退婚之事一旦传出,他势必承担背信弃义的骂名,极端卫道人士或许会把他打入欺师灭祖之流。
但,这毕竟是男人的世界,必然也会有人归咎于钟采苹,无根的流言蜚语只怕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而谷冰盈也无可避免地会遭到池鱼之殃,毕竟殷振阳与钟采苹早有婚约,她是第三者。
心念及此,殷振阳不由得叹了口气,沉吟不语。
良久,谷冰盈难以忍受僵凝停滞的沉默,终于憋不住地开口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她的心一阵惶然,眼前摆着这么大的难题,他会不会就退缩了?或许过阵子若无其事地将钟采苹娶进门,或是要求她同事一夫
不!她绝不与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寒螭带还给她。”
“你忍心这样伤她?”
“我不忍心伤她,但是更不能委屈你。”殷振阳圈紧她。“烟云紫翠是我们家单传长媳的信物,非拿回来不可。”
这才是钟采苹的杀手锏,她不愁他不归还寒螭带,毕竟烟云紫翠还在她手上,殷家可以不要她这媳妇,但总不能连传家之宝都不要了!
“振阳”
殷振阳伸指点住她的唇。“傻冰儿,我可以没有佩剑,却不可以没有你,你比寒螭带重要多了!”
比冰盈嘤咛了声,紧紧回搂住他。尽管她信任她的男人,但是心里却隐约有股难言的不安。
钟采苹显然是个心思缜密、城府甚深的厉害角色,就算收回了寒螭带,她真的愿意将婚约一笔勾销吗?
她不敢如此乐观。在她看来,这是钟采苹以退为进的手段,让殷振阳没办法毅然决然解除婚约。
那么,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