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就是康仲恩心里那匹脱缰的野马,直直朝她奔去。
那天吃完晚饭,她和他们一起回到住处,却再度出门,到她父亲的豪厦过夜。
隔天,他们到动物园看无尾熊和企鹅,傍晚赶到淡水看夕阳、吃海鲜,大家过了愉快平和的一天;到了晚上,她还是回去她的老家。
四月的天空蓝得发亮,朵朵白云覆在山脉上,空气飘散花香。
午后的空档,缘山居其他员工趁空休息去了:康仲恩泡了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将数位相机拍到的照片输入,再打开他的电子信箱写信。
佩瑜:附加档案是新整理好的花园,排水工程已完成,看不出走原本介于缘山居和我家的那块荒地吧?
从缘山居扩展过来,我依颜色种下不同品种的薰衣草,虽然规模不如普罗旺斯和北海道的大,但我们有壮丽的中央山脉做背景,自有一种山野之美。
另外,香草植物园也大致成型,我订制的认识植物木牌过两天会送到,上头写有植物的中文和英文名称、特色、产地、用途。
花园的另一边,我买来二十几株山樱花,铺上石板,布置成幽静的樱花林,开出一条捷径通到我家。为了不让游客打搅我哥,我锁上木栅门,钉了一块“私人住宅,请勿进入”的牌子。这里的花园改为育种培苗专用,我自己钉棚架,铺上透明塑胶布,做成花房。
有游客说,种那么多花,台风一吹就毁了。我告诉他,台风来时,我会做好准备,万一真的什么都吹走了,我还是可以重头开始,只要留下种籽和花苗,明年依然百花开放。
今天早上带了一群小学生做清境生态导览,他们很认真做笔记,中午就在缘山居吃饭。现代孩子的消费能力很惊人,我卖出一万零八百元的盆栽和种籽,当然售后服务不能马虎,我留下名片,相信很快就会收到t堆询问照顾植物问题的ail。
我以交朋友的心情对待所有大游客、小游客,这是我的事业,我希望能和哥哥永续经营下去。
网站和广告目渐收成效,游客愈来愈多,我愈来愈忙。缘山居新请一名员工,接下我原来的工作,以后我将专心花园和导览工作。我也找仲介公司申请外籍看护,有人随时看着哥哥、料理家事,我才能放心工作。
xl档是三月份收支表,数字很难看,希望投资朋友们见谅,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能给我投资人的名字和地址吗?我想寄上邀请函,请他们上山走走,更欢迎全家光临,让他们了解投资的情况。
明天就是晓虹的九岁生日了,如茵要帮她做生日蛋糕,她将请她的同学到缘山
居办庆生会,我再寄照片给你看。
祝工作愉快
仲恩
他一口气写完信件,很仔细地重新读了十遍以上,改错字、改标点,再传送出
去。
他几乎每天寄信给她,一开始是商谈投资的事,后来他也转寄一些网路邮件,再来就是向她报告花园的施工进度,附上每天进展的照片,也谈点生活小事;但她除了必要联络的“公事”以外,从来不回信。
他们通过数次电话,谈的还是“公事。”
一百二十公里的直线距离比天还远,他无法叩开她的心扉。
没有可能了吗?心头漫上思念,他自然而然又去开启电子相簿,凝视她在动物园里的开朗笑容。
“小康,你又在看佩瑜姐姐了!”柯如茵从他身后跳了出来。
“啊!你吓我一跳。”康仲恩马上关闭视窗,尴尬地笑说:“你要用电脑?”
“我不用。你怎么不睡个午觉?喔,我知道了,你在写情书!”柯如茵顺手拿起搁在椅背上的鹅黄色围巾,笑眯眯地说:“天气热了,还戴围巾耍帅呀?我看今天那个女老师对你很有兴趣。”
“早上有点凉,披了围巾出来。”他拿回围巾,仔细折好,放到背包里。
“小康,你干脆邀佩瑜姐姐来玩,不然就去台北找她,别再两地相思了,我和大康都看不下去了,想爱就爱,直接一点嘛!”
“如茵,你别听我哥胡说。”
“有没有胡说,问你自己喽!”柯如茵靠在桌边,笑意盎然地说:“而且呀,我看佩瑜姐姐对你也很用心,十天之内找来两千五百万,帮你省下农会贷款,也帮我爸爸留点老本,你又可以买部客货两用的新车,种大片樱花林,不是还说要围一圈红毛杜鹃当做花园的篱笆?”
这笔额外的资金,的确为他纡解不少经济压力,也提早实现扩大花园的梦想。康仲恩望向悬垂窗外的常春藤:心情也跟着微风摇曳。
“车子和樱花都算是生财设备,算在开办费里面,我可不是拿来随便挥霍。”
“头痛!不要跟我讲商业的东西。”柯如茵愁眉苦脸地说。
“看来你爸爸嚷着提早退休,把缘山居交给你经营的美梦泡汤了。”康仲恩喝下冷掉的咖啡,露出微笑。
“等智山长大吧!”柯如茵大摇其头。
“那你更少可以先弄出香草专区吧?外头大厅的空间都挪出来了。”
“快好了,进货差不多了,我再找你哥帮我订价。”谈到她的专属“事业”柯如茵恢复活泼神色:“对了,我今天要帮他理发,你们也顺便让我理一理。”
“又要理发了?”
“喂,小康,你敢质疑我妈妈教我的手艺?”
“不敢。”康仲恩笑着关掉电脑,这两年来他省了不少理发费。
“你去外面走廊等我,我拿围兜兜和剪刀。”柯如茵飞也似的跑开,顺便扯开嗓门通告诸亲友:“爸爸!阿全!阿哲!准备剃头啦!”
这种喊法,说不定客人还以为缘山居也提供理发服务呢!康仲恩搬了凳子,好笑地望向墙上挂钟,下午两点十五分,幸亏这个时间通常没有客人。
来到面向山脉的长廊下,坐在凳子上等待“宰割”目光望向青山白云。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中央山脉连绵壮阔,他幻想有一条棱线,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回台北和清境,直接拉近他和她之间,有形的、无形的距离。
柯如茵跑上走廊,瞧见他的神情,也不去打搅他,只说:“开始了。”
她帮他系上围兜,带着惯有的青春笑容,哼着只有她听得懂的歌,以纯熟的手法拿起剪刀和梳子,喀喀修剪他的三千烦恼丝。
风和日丽,一部白色轿车驶进了缘山居的停车场。
晚上八点,月出山头,沈佩瑜拉开房间的窗帘,盘腿坐到床上。
她困在缘山居二楼的房间,莫名其妙地生闷气。原本计画今晚去见康大哥和晓虹,顺便带上晓虹的生日礼物,却被柯如茵帮康仲恩理发的一幕给搅乱了。
他们两人的动作是如此亲密,她当场回头,提着行李到二楼房间。
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她请餐厅送上晚餐,就是不想再“巧遇”康仲恩。
为什么要生气呢?她不停地扪心自问,一再地想缓和情绪,却又是一再地烦躁不安。她和他都分开那么久了,即使那晚曾有亲密动作,但她只当做是梦游;而她帮他找来资金盖花园,也不过是做一份投资罢了,他并不需要向她报告感情生活,她又何必生气呢?
叩叩叩,急促敲门声传来,她扔了电视遥控器,满腔郁闷不知如何发泄。那个新来的大男生动作很慢,怎么收餐盘就这么急?
她打开门,康仲恩站在她面前。
她心一跳,马上移开视线,但还是看到他理短而显得帅气的发型。
“你来了,怎么没找我?”康仲恩急切地问。
“我何必找你?”她反问,想要直接甩上门。
“佩瑜”他脱口而出,用手挡住门板。
“不要叫我!”
她真的生气了,他凭什么喊她的名字?他以为写了那么多-ail,讲些似若有情的话,她就会对他有什么感觉,从而和他旧情复燃吗?错了!
她抬起头,打算推他出去,彼此眸光一接触,他握住了她的手臂。
“康仲恩,你干什么?”她用力挣开,吓得退回房间。
“对不起,我”他也惊于自己的粗鲁。
他怎么了?为何一看到登记簿上的名字,他就迫不及待地跑来看她?为何她在眼前,他还是急欲靠得更近,想要仔仔细细地瞧她?
他的视线紧紧锁住她的脸庞,中央山脉消失了,棱线化做一道任意门,一打开,她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地呼吸、说话、眨眼,不再是冰凉的平面照片
“我只是来送晓虹的生日礼物,现在,你可以走了吗?”她冷冷地说。
“既然你要来,可以先说一声,我好准备”他放柔了语气。
“你不见就不见了,你有告诉我一声吗?”她蓦然提高声音。
她胸口有一把火,不知道是下午燃起的,还是已经烧了好多年,她靠着泪水才浇熄,如今又突然死灰复燃的?
康仲恩心头一紧。过去伤她太深,那是他的错,也是他的痛。
走廊传来谈笑声,四个学生模样的客人来到对面房间,准备开门。
他走进房间,关起房门,隔绝外界的干扰。
“当年我离开,是家里出了很多事”
“连打一通电话的时间也没有吗?”
“那时候很乱,连续办了爸妈的丧事,后来哥哥也需要我看护。”
“那再后来呢?你就没办法拿出一块钱,在康大哥睡觉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吗?”她咄咄逼问,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所有的解释都是多余的,只因为
“我们的情况太糟糕,你可能会受不了。”
“你把我看得那么禁不起考验?”她红了眼眶,不知是气忿,亦或伤心。
心口的火焰继续引爆,炸出许许多多压抑的情绪,多年来翻来覆去的疑问重见天日,像炮竹般射向他。
“那时候你爸爸受伤住院,我去陪你,帮你付医葯费,错了吗?我自己坐车,买东西,完全不麻烦你,就算我做得不好,你可以好好说,为什么一定要借口那张支票赶我?吼我?骂我?”她的泪珠在打转。
“对不起,我心烦”这声对不起放在他心里,迟了九年,终于说出。
“对!你心烦,只因为我妈妈伤了你那要命的自尊!”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个精明势利的后母出现,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和她做母亲的权威,演出洒狗血的老套剧情,而你竟然也跟着一起演!”
面对她的泪眼质询,他只能为他所谓的男人尊严懊悔、自责。这些年他为了生活奔波,早已抛弃那层薄而无用的自尊脸皮。
“我是年轻气盛,禁不起嘲讽,对不起。”
“你维护了你的自尊,有没有想到,你伤了我?”
“对不起。”
“我不要你对不起,我要你我要你”她激动地掉下眼泪。
她要他做什么?一句对不起、一个拥抱,然后时光倒流,一切重头开始吗?
太迟了!
她转过身,泪如泉涌,一如在作恶梦的夜晚,她急需看到亮光。
“康仲恩,你走开!不要烦我!”她扯住了窗帘哭喊。
“佩瑜”
“走开!”
他没有走开,就站在她身边,握紧颤动的双拳,让她的哭声穿痛他的心。
“佩瑜,你不懂的。”他喉头梗了梗,声音低沉而无奈。
“我懂!”她转身大喊,泪水狂泻而下:“你就是怕我娇弱,你想保护我,不让我受到风吹雨打,把我当成温室的花朵!你认为我没有精神体力在医院陪你,也不能面对你家工厂破产的事实,因为你要我当小开的小老板娘!你没了工厂,什么也不能给我,正好你那骄傲的自尊又被严重打击,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赶我走,对不对?”
“我为你好”“你为我好?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很不好?”
“我以为以前很多男生追你,你很快就能找到更好的对象。”
“如果我只能爱一个人,心给了他,我还能变出另一颗心给别人吗?”
面对她的泣诉,康仲恩有如挨了一记闷棍,完完全全震慑住了。
他一直拥有她的心?他还能奢求她的爱?
“佩瑜!”他尝试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她又是一甩,不让他碰。
他颓然握住拳头,声音又变得幽沉。
“佩瑜,你不知道,我们后来的日子,很苦那是你无法想像的。”
“我不必想像,我可以了解!”她声嘶力竭地说:“我现在看到康大哥的样子,完全可以了解你们过去那段艰苦复原的日子!他就像每一个受伤无法动弹的病人,脾气很坏,对不对?你靠近了挨骂,我靠近了也挨骂,但你有没有想到好,你不要我的钱,没关系,至少我可以帮你一起照顾你哥哥!你的哥哥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我很愿意照顾他、给他安慰和鼓励;你也可以找时间回学校补考,或是办休学,而不是孤立无援,没有人为你分担任何事情!”
“你没办法照顾我哥的。”
“我怎么没办法?我高一的时候,奶奶中风,半身不遂,被送到安养中心,家里的人一个礼拜、一个月才去看一次,我每天放学,背了书包坐公车去看她;到了假日,我带课本去陪她,用轮椅推她散步、喂她吃饭,把屎把尿还清理呕吐物,帮她擦澡、听她发牢騒我能做的,比一个看护还多!”
“你没有跟我说过”
“我不想在你面前卖弄我的善良!包何况要不是这个奶奶,我亲妈妈也不会承受没有生儿子的压力对!她是一个刻薄的婆婆,可是当她躺在床上,叫看护,看护嫌她烦;想看我爸,我爸忙着他的大事业我一直知道孤独的苦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垂死的孤独老人,虽然我不喜欢她,可是我还是去陪她,陪了她半年,直到她过世。”
“情况不同,你不是我家的人。”他神色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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