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时候,天不会这么快就黑,但外头的雨持续下着,似乎变大了些,天空灰蒙蒙的,瞧不透一丝光辉,而房中更是阴暗。
鹿苍冥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心一分为二,游移着、苦恼着,相互辩驳。他向来清楚心中的目标,果断严谨,从未如此优柔寡断。
是他的期望太高吗?当真相摊在眼前,受伤更重。
心闷着、痛着,想到那张容颜,她笑的模样和哭的模样
“我嫁给你,你姓什么,我就跟着姓什么”
“你是我家相公,便在我的保护之下懂不懂!”
“为什么想保护你?嗯你是我的男人呵”“我没有背叛你我没办法这么对你,也不能伤害你,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守护着你,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你身边,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赠君淡菊,暗香留意。我送你的小粉菊,可是我最心爱的你喜欢不?”
砰地一响,拳头落在桌面,他双目紧闭又缓缓睁开,下意识移向临窗小几上的那盆粉菊。起身,他步近窗子,手指触摸着细致花办的同时,终于瞧见压在盆栽下的一张小纸:心微突,取至眼前一看
菊衷秘,局中秘,泥埋戒指长伴君,情在其中可知意?
扁线昏暗,勉强可辨,他看着纸上女子纤秀的字体,双目陡地细眯,两指跟着探进盆中泥土,小心翼翼地拨开,竟找到一个用布巾包裹的小东西,揭开一瞧,血鹿戒指完整无缺地躺在里头,昏暗中,红玉璀璨,光华不减。
一时之间,他不能呼吸。
情在其中可知意?她问他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洪流猛然袭来,卷尽所有困惑。
他忽地推开房门,四下张望,几名丫环、仆役早被他吓得不敢近身,能躲多远便躲多远。想开口问人她跑哪儿去,脸一热,又觉问不出口。
还能躲到哪里!仗着爷爷疼她,被他这么恶狠狠地凶了一顿,把底细全揭了,她肯定跑到东侧宅院避难去了。
“鹿敬!”他眼角一瞄,唤住那个挨在转角处偷觑着、来不及缩回头的人。
“爷有、有什么吩咐?”鹿敬硬着头皮站出来。
暗处,好几对眼睛对他眨啊眨的,传递浓浓的同情意味。
鹿苍冥抿了抿唇,似乎正想着该怎么启口。“老太爷醒了吗?”
“醒、醒了,听翠儿说,喝了碗米粥后又睡了。大夫交代,这些天老太爷不能吃硬的东西,怕喉头发痛。”
浓眉微蹙,他沉声又问:“老太爷头不痛了?大夫没说什么吗?”
头痛?这又是哪一桩?鹿敬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语带困惑
“爷,老太爷是今早吃木梅时,教梅核儿给梗在喉头,一时间喘不过气,这才晕倒的,跟头痛挨不着边啊。
“翠儿和青儿两个丫环慌慌张张地跑来喊人,大伙儿赶到东侧宅院时,就见夫人急得把指儿探进老太爷口中,又掏又压的,还叫五爷用力拍打老太爷的背,才及时帮老太爷顺过气来。大夫赶到时,还不停地夸赞夫人,说她反应好,临危不乱什么的。哎呀,总之是老天保佑,幸好有夫人在”忽地一顿,声音自动静止了。
闻言,鹿苍冥内心一绷,脸色阴郁。他双臂抱在胸前,薄唇抿了又抿,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沉吟好半晌才僵硬地道
“去把她找来,说我有话要好好问她。”他决定正视自己与她之间的情感,试着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真正的身分,纵使心里对她气恨难平,却已放不下她,就是这一点教他也恨起自己。
至于未来将会如何,他不能预期,或者更好也或者更糟,任谁也没办法知晓。
鹿敬眨眨眼,不明就里地问:“爷,您想找谁?”
脸红心热,他故意粗声粗气地道:“去老太爷那儿把夫人找来。若她不肯来,用扛的都要给我扛来!”他不想让爷爷和府里其他人得知她是东霖探子营的卧底,此事仅有自己和鹿平知悉。
“可是可是夫人不在老太爷那儿,她被您赶出去了呀。您叫她滚,说不想看见她的,那吼声又响又亮,门外好、好好多人都听见了这下子上哪儿找人啊!还有啊刚才老太爷醒来也在问,说夫人明明要陪他下棋,怎么人却不见了?属下没敢告诉他老人家,说、说夫人被爷赶出去”
什么!
鹿苍冥没反应,下颚抽搐着,死死地瞪着鹿平。
雨声越来越大,远远还听到轰隆隆的雷响。
“谁让她走的!”他问得阴沉沉、低颤颤。“我没有要她走!”
“明明就是您,夫人哭得好伤心,大伙儿都听见”被主子的利眼一瞪,后头的指控自动消音。
他是被她示爱的言词震住了,思绪紊乱不堪,只想独自清静,才会叫她滚出视线之外,并不是要她滚出鹿王府。这个该死的女人泄漏了底细,捅了这么大的楼子,还天真地以为他会放她干休,由着她全身而退吗!
雷轰隆巨响,闪电陡地划破天际,像受到鼓舞一般,雨声劈哩啪啦大作。
他抬头仰望,神经整个紧绷起来。这种鬼天气,雨势急猛不歇,她能去哪里!懊死的女人,要这么折磨人才高兴吗!
“她一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有没有人瞧见?”没时间命人备马,他边问着,边匆匆赶往马厩,心快要跳出喉头。
鹿敬急忙跟着,嘴巴也没停“夫人不是一个人,她哭着跑出去后,五爷跟在她身后也追了出去,喔,对啦!还有鹿平也跟出去了。我以为他会带着夫人和五爷一起回来,可现下都过去三个多时辰了,还没见着人影儿”
鹿苍冥步伐猛地一顿,两道眉纠结再纠结,双目都要冒出火来。
“为什么没来告诉我!”
“您、您关在房里生气啊”真是伴君如伴虎,怎么做都不对。
懊死!懊死!懊死!流利的诅咒连番而出,鹿苍冥双手又紧握成拳,胸膛剧烈起伏,几要撑破衣衫,最后终于扬声大吼,盖过远方雷鸣
“把人召集过来,一定要找到他们!”
“嫂子,已经三个多时辰,天都黑了,你要走到哪里去啊?雨越来越大,咱们回去好不好?爷爷肯定醒了,他醒来若没瞧见你,那可怎么办!”鹿皓皓丢开伞,两手圈在嘴边嚷着。这等阵仗的雨,撑不撑伞已没什么差别,一样会被淋成落汤鸡。
最前方,边走边拭脸的女子不知第几回转头,带着挺重的鼻音喊着
“别管我,跟什么跟,你回去啦!”
“那怎么行!要回去咱们一块儿回去,你不要再走了,已经走了好几里路了,腿不酸、身子不累吗?”他腿好酸,身子也好累。抬头瞧瞧这雨,唉,苦命喔
“你一句话都没说就私自跑出来,大哥要担心的。哎啊,夫妻间吵嘴是常有的事,又没啥儿大不了,人说床头吵、床尾和,越吵感情越甜,现在大哥肯定焦急死了,你快跟我回去啦!痹,好不好?别闹别扭啦”天啊!救救他吧。要不,就下道雷劈昏他吧,真的累死人
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淡菊抬起衣袖拭着脸颊,可是衣袖早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颈上和颊上,而身子好冷,心也好冷,她发觉双腿好像麻痹了,只随着意识动着,迈开一个又一个的步伐,该往哪儿去?又能往哪里去?在这幽暗而伤心的雨夜中,四周全是方向,也全都不是方向。
“不要提你大哥!”吼了一句,她难过到了极处,边走边哭又边嚷着:“我和他不可能的他恨死我、恨死我了!我、我呜呜呜呜他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我心里有他,他有安契儿当心上人,从来没喜欢过我,是我逼他娶我的,他叫我滚”
“没有没有,大哥没喜欢安契儿,他娶了你,当然是喜欢你啦。唉唉唉,你们到底怎么啦!”鹿皓皓忍不住翻白眼,说得口干舌燥,干脆张开嘴喝下几口雨水。他转头,挺不满地瞪着尾随在后、骑在马背上的鹿平
“你倒是说说话啊!要你拦她你不拦,只会愣愣地跟着,半句也不吭声,快帮我把她劝回去啊!”为什么跟来的不是腾济儿?换作是他,肯定能帮上忙的。
人家夫妻吵架,自己当哪门子的和事佬啊?唉命好苦。
鹿平向来面无表情,雨点打在脸上,他不闪不躲也不遮,两眼直勾勾地瞪着走在最前头的淡菊,冷冷掀唇
“她说爷亲口叫她走爷不可能放她走的。”他之所以随淡菊出来,一是因为鹿皓皓也跟了出来,他有责任保护五爷,另一原因则是为了监视淡菊。
虽已查知她的底细,可主子在发了顿惊逃诏地的怒气后,却未进一步下达命令。她是敌非友,来白苗鹿王府是为了当卧底,既已揪出她的狐狸尾巴,按理该拘禁起来,从她口中应能套出不少消息。
但她却痛哭着走出鹿王府大门,说是爷赶她走。
鹿平不知王子意欲如何,只单纯地认为不该放走东霖奸细;再者,这个秘密该由鹿苍冥决定公开与否,在事情尚未明确之前,淡菊的身分仍是主子的夫人,是鹿王府的当家主母,他不能无礼,只能消极地监视着。
“瞧,嫂子,连鹿平也这么认为,大哥不可能放你走的。”鹿皓皓猛点头,又抽空和鹿平打商量:“你马儿让我骑一下成不成?想我一介书生,冒着风雨走这么远的路,再不停会儿,都要断气了。”
“我的马会认人,五爷还是别骑的好。”无视于攀附在大腿上的一双手。
“喔,你很不够意思耶”
“啊”鹿皓皓指着鹿平才想抱怨几句,前头的淡菊却迳自往前走,可饶是她习过武、身子较寻常姑娘强健,这会儿在大雨中走了这么远的路,衣衫既薄又湿,脚下一个颠簸,人便整个跌在泥地上,狼狈不堪。
“嫂子!”鹿皓皓连忙跑上前,本来是要英雄救美、安慰安慰她的,没想到才跑出三步,双腿便打结似的绊着了自己,竟也跟着摔跤“哎呀”一声叫喊,已咚咚咚地滚到淡菊身边,从头到脚裹了浑身泥。
“皓皓!”淡菊瞪大眼瞧着面前的泥人,一时间竟忘了掉泪。“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皓皓,你的嘴巴、眼睛和鼻子在哪里?我找不到”那声音听起来好似又快哭了。
“噗噗噗”抹掉嘴边和眼皮上的泥,他终于开口说话:“嫂子,那是我的后脑勺啦。哇瞧,都是你害的啦!我不成了,我好累,再不回去就要死在这儿了,嫂子嫂子,我要累死了”道完,他一颗头裁在她肩上。
“什么死不死的,胡说!皓皓!”淡菊吓了一大跳,连忙揽住他的头,却见他两眼已经闭起,呼吸一下长一下短,唇色发白。“鹿平,你快来!鹿平”她焦急喊着“快带五爷回去,别再教他淋雨了。快不来帮忙,我自己一个没法儿扛他上马呀!”
“你一起回去?”他静静问,眼角瞄见那个理应晕得不省人事的鹿皓皓想打喷嚏、又得拚命忍住的怪样。
“我不回去。”淡菊瞪向他,倔强又难过地道:“我的事你肯定是一清二楚了,但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生气,赶我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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