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爹亲身为朝廷重臣,每日忙进忙出,能够投注在爱女身上的时间与注意力有限。从多玛有记忆以来,爹爹不曾抱过她,每日、每日由褓娘带着自己去向爹爹请安,仅换得爹爹一句:“今天也要乖乖听褓娘和教席的话。”而这也成为他们父女间唯一交谈的话语。
娘亲很早就去世了,之后爹爹纳了好几房妾,只是她们都无法再为爹爹生下一儿半女,而爹爹对于国家大事的兴趣远高于姬妾,也造成那些涵守空闺的小妾,天天在家中争权夺利,演出一出出勾心斗角的戏码,而多玛当然也被卷入这一场场风暴中。
要是她跟哪位小妾稍微亲近点,就会得罪他人,引来侮辱的漫骂或是冷言冷语的讽刺,且私底下偷偷对小多玛施加肉体虐待的小妾也不是没有。然而她们的互斗行径,在多玛的爹爹面前却马上改头换面,呈现出一幅以姐妹相称、十分相亲相爱的画面。
她们的高明演技,将多玛的爹爹彻底蒙在鼓里,他甚至对外宣称,他最自豪的就是能让善妒的女人,安然无恙心地共处于一个屋檐下,三十年都不起纷争。
因此,年幼无辜的多玛在家中的角色,既是奥屯家独宠的掌上明珠,亦是姬妾们憎恨与排挤的对象,一言一行有着动辄得咎的可能,她再不情愿也开始明白该怎么看大人的脸色,迎合大人的期望与要求。
爹爹的话一定遵守,爹爹说东她就不敢往西,听爹爹的话准没错!
多玛度过了十八个乖乖听话的年头,并不意味着她、心中对这样的生活毫无疑虑,她到底不是个娃娃,有自我的想法,也有颗年少、狂放的心,那压抑在最底层的欲望,在看见了“天下第一红”这个戏班子的表演,看见了段珠樱之后,不由得热血沸腾。
同样是女儿身,为何她能活得如此耀眼、光芒万丈?
她望着台上的珠樱,顿觉自己生活在黯淡无光的角落,就像不起眼的小老鼠一样,希望有谁能注意到她(假使我更乖巧一点,爹爹是否会更喜欢我一点,多陪在我身边?);希望有人能喜欢她(假使我是戏台上的角儿,台底下的欢呼与掌声是否便可成为我的?);希望得到爱(不因为我是奥屯家的人,不是为了拍爹爹马,也不是为了图我奥屯家的好处,纯粹因为我就是我而爱上我的人,可有出现的一日?)。
多玛那颗充满野心与渴望的心在那场戏里苏醒。
就像是位于许久未经灌溉,渴求着亲情、爱情、友情良久的乾旱之地,突然间她望见了伫立在彼方,一座生意盎然的绿洲。
羡慕、嫉妒这些字眼都无法描述她当时内心所受的震撼。
我想活得和她一样精彩!
多玛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不断地叫嚷着:释放我的自由,我已经厌倦了再当什么乖孩子,被讨厌也无所谓,一次也好,我也想知道外头的世界和我现在所处的世界有何不同!
如果可以,她真想当场与段珠樱交换灵魂,她不想再做众人眼中乖巧听话的奥屯多玛了。
是她太贪婪了吧?
天底下有许多人过着不如意的生活,她已经拥有众人眼中良好的家世背景,就连婚姻之路也在爹爹的安排之下,即将入主亦巴王的后宫,成为万民之母
可是她却认为做一名流浪天涯的戏子,过着不知明天落脚何处的不安日子,胜过这可预见的未来。
“我跟你道歉,多玛,阿金平常不是这样的。”眼看着伙伴莫名其妙地离去,珠樱讶然地坐到她身边说。“算了,别管他,咱们就讨论一下细节吧!我想你会提议咱们交换身分,必定、心中有谱,先同我说说,好让我们一起琢磨、琢磨。”
“我也没有特别的想法,坦白说今日来这儿,我以为会被珠樱姑娘拒绝,只是凭藉着一股鲁莽之气”
多玛没料到会这么顺利,她之前听说珠樱姑娘和那位阿金才是一对情人,根本不理睬亦巴王。但她亲眼看到亦巴王与珠樱姑娘共舞的画面时,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珠樱姑娘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真的对亦巴王一点都不动心。
“啊”多玛掩住嘴。“难道是我的提议,害得你和那位阿金公子分手,所以他才这样不高兴?”
珠樱爆出一阵狂笑,锦锦也跟着捧腹大笑,笑得多玛不安地想着,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吗?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这理由!”边笑边喘,珠樱揩去眼角的泪水,断断续续地说。“我向你保证绝对不是这个原因。我和阿金的事,全都是我捏造出来的,当初是气迪米契太霸道,开口就要我作他的女人,我才拿阿金当挡箭牌。”
听到这回答,多玛放下胸口的一块大石头,太好了,他和珠樱姑娘并不是一对恋人,自己没有做出棒打鸳鸯的恶行。
“再说,如果我真的和阿金是一对,我就算要移情别恋,也不可能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当着他的面高高兴兴地接受你的提议吧?怎么说都是多年相依为命的好伙伴,阿金对我而言,比哥哥们还像哥哥,我们就像家人一样,绝对不会相互背叛的。”
“这么说来阿金公子没有情人喽?”多玛注意到戏班子里头,除了珠樱外,就只有一名年岁已长、胖胖的厨娘,也不像是阿金的情人。
“呵,他的红粉知己可多了,不光是女人,他的朋友也多。阿金很好相处,人风趣又爱多管闲事,总喜欢给人出馊主意,因此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交得到朋友,且三教九流不分,从皇帝老子到路边卖艺维生的杂耍班子都可以是他的朋友。特别是女人我还记得有一次他带我去京城开眼界时,我们打从一条花街走过时,满楼红袖挥舞,全在向我们招手,和阿金熟稔得不得了。”
“这样啊”说的也是,像他那样的俊鲍子怎么可能不受欢迎,没有姑娘家在身边呢?多玛第一眼见到他时也是看傻了。他脸蛋白净,有着关外男人所没有的翩翩风度,个傥的举止处处流露着优雅,体格虽然不及关外的男人武猛,却别有一种清灵韵致。
尤其是当他在戏台边以修长的指头,弹弄着乐器的模样,多玛知道台下的众家女子都和她一样,纷纷作起了不合宜的白日幻梦不知道被他那双看来白白净净的手摸到会是什么滋味!
“多玛姑娘,你的脸好红哇!是屋里大闷了吗?”
她吓了一跳,急忙摇头掩着自己双颊说:“不、不,我没事。”
糟糕,她真不知羞耻,竟在这种时候想入非非,对象还是方才对她冷眼相待的男子。人家都显示出讨厌她的态度了,她怎么还能作这种妄想呢!
仔细想想,要多玛再次面对他那双深邃的黑眸,可能需要不小的勇气,她很担心里面会再次流露出他对自己的厌恶。自己一定是哪里说错了话,才会让他这么讨厌自己吧?
“好吧,那我们就来讨论事情该如何进行。首先是交换的时机,我想最好还是挑在大家措手不及,就算有人察觉不对劲!也已经来不及的时候上场。”开始讨论起细节的珠樱,发挥她灵活的头脑,快人快语地说。
不想回到房间去,在内心那令人窒息的苦闷平息之前,回到房间一人独处也只会加深这份焦虑难安的心情,在这种时候还是彻底的狂欢最好。
阿金知道亦巴哪里有风情万种、善解人意的亲切姑娘,也知道她们会敞开温暖的怀抱,为他分忧解闷。他到亦巴的第二天就结识了一位同样来自中原,并在此地的花街享有盛名的舞伎,在这儿卖艺不卖身的她,还特别示意说她愿意让阿金留宿过夜,共度良辰。
“也罢,就去看看吧!”
抱着打发时间的意味,阿金才上门,就让舞伎高兴得抛下满座高朋,专门招呼他一个人。三言两语打情骂俏之后,当舞伎揽着他的手臂,住她的香闺而去时,阿金却突然失去了兴致。
他到底在自甘堕落什么?过去曾经有过一段荒唐的日子,可是他以为自己距离这样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自从专心经营“天下第一红”的生意后,即便是逢场作戏,也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抱歉,我还是”
阿金才停下脚步,善体人意的舞伎便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是吧?别小看我在风尘中打滚的这些早,男人心不在焉的模样,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心里头在想着别的女子吧?真是失礼,人都来到我这边了,居然还对别的女人念念不忘。”
“你误会了,不是什么女人,只是遇上一些烦心的事。”
“喔,我猜错了吗?奇怪,我很少看走眼的,男人会露出这种牵肠挂肚的表情,多半是跟女人有关呢!”舞伎耸耸肩,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可以让你走,但在走之前得罚你三大杯酒,这才能让我出这口气。”
阿金苦笑着,接受她的小小刁难,喝完了酒,走出花街。
“真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站在熙来攘往的热闹花街上,仰头望着四处高悬的大红灯笼,失去寻欢取乐的心,不论走到何方也都一样提不起劲吧!一旦忆起过去,想要简单地抛到脑后,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全都是那奥屯多玛的错,他在她身上嗅到了和过去的他一样的气质,而他之所以会对她表现出那般严厉冷漠的举止,都是因为他讨厌过去的自己。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他人碰触的过去、不想被踩痛的过去,而不幸的是,奥屯多玛正巧碰触到他的旧创。
也许她是无心的,但不代表她没有错。
“可恶!为何我还是摆脱不了那家伙的”阿金踹开一颗石子,发着难得一见的脾气。
“阿金,你跑到哪里去鬼混了?”
才回到借宿处的阿金,看到珠樱与奥屯多玛等在自己房门口,不由得反射地蹙起眉头,她是此刻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
“有事吗?”
无视于阿金的问话,珠樱嗅着他身上的胭脂香说:“你跑去逛花街啦?这么浓的脂粉味。”
“我累了,珠樱,要是你没事的话,我先进房去睡觉了。”一心只想远离奥屯多玛的阿金暗示着珠樱,他没有闲嗑牙的情绪。
“有事,当然是有事才在这儿拦下你啊”珠樱一手拉过奥屯多玛,将她推到阿金面前说:“你看她如何?”
“如何?”阿金扬起一眉。“什么如何?”
“有没有当戏子的潜力啊!”珠樱俏皮地眨眨眼说。“我替你找到未来的当家花旦了,当当!奥屯多玛姑娘。”
这会儿,阿金就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