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子里仍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首先是母亲遣人送来的家书惹她心烦。
苏州知府的二公子遣媒向楚家求亲。
这位二公子在相貌上算是人中之龙,但青黛讨厌他那副眼睛生在头顶上的傲慢嘴脸。这家伙只在太湖见过她一面而已,便从此认定她,三番四次地遣媒到楚府求亲。以前她还可以拿玉笙来挡他,现在玉笙和她再也没关系了,而父亲也认为这是门好亲事,竟有同意的打算。
她压根儿不想嫁他。
青黛知道这话只能在心里嚷嚷,根本无济于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大道理,沉重地压在她两肩。她今年十七岁,应该是出嫁的年纪,却尚未许人,难怪连她母亲也不敢出面替她说项,只以一封家书提醒尚困在失恋情绪中的女儿。
可是她真的不愿嫁给项玉堂。
一心追求功名的八股书生,青黛想着便倒尽胃口。有楚行云这般出色的大哥,难怪会把青黛的眼光养刁。最不济,也该嫁个像贺飞白那样文武双全的豪迈男子,然而这个人选早八百年前便被青黛踢到一边,因为飞白已有美妻娇儿。
但,不嫁给项玉堂又能如何?
青黛苦恼地想,放眼江南,还真难找出她心中的理想男儿。枉费她被父母教养成可文可武的江南闺秀,一肚子的学问、一身的武艺全派不上用场。难道真要嫁个文弱相公?想到项家出了名严谨的家风,青黛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若嫁入项家,楚青黛这个人便算死了,活着的只是具行尸走肉。不,她绝不能嫁给项玉堂。
青黛烦闷的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撇开顶家的门风不谈,项玉堂汲汲于功名、钻研学问的酸劲她便受不了。她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丈夫?她越想心越拧,却无计消除心头的郁闷。
或许她可以求教于聪慧机灵的大嫂,但大嫂顶多也只能帮她暂时推掉这门婚事,却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她心头的困扰,还是会再出现另一个项玉堂,她总有一天会被双亲嫁掉。
懊怎么办呢?青黛握紧拳头,未唇微抿。
欲哭无泪啊,因为她知道这是千百年来未婚男女的悲哀。尤其是女人,根本没有婚姻自主的权力。
但是她不甘心,就算要嫁人,也得让她自个儿挑选才行。她宁愿自行选蚌情投意合的贩夫走卒,胜过被这些名门公子挑斤拣两的评头论足。
她要自己选择夫婿,她决定了。
但眼前的景况是无人可挑,如此茫然不可求,该如何应付项家求亲的燃眉之急?
然,真的没人可挑吗?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随即如小鹿乱撞地狂跳起来。
冰冀的名字在她脑猴撞来跳去。
他俊朗的眉目,挺立的高鼻,还有那张宽大的嘴唇,在脑子里分外清晰。
她得承认他长得不难看,至少比项玉堂的脂粉味令人可以忍受。但她之所以视他为人选,主要不是因他的长相或阳刚之气,而是白天跟他分手时窜进心头的隐忧。
他显然对大嫂十分倾心。
青黛并不担心他会从大哥手中抢走大嫂。
一来,基于朋友妻不可戏的原则,郭冀对疏影再怎么倾心,也不至于会横刀夺爱;二来,以大哥的才貌和嫂子的智慧,绝不容郭冀居中破坏,他想夺爱也夺不了。
可是疏影的另一个模子新晴又是一回事。
冰冀如果知道大嫂有个容貌一模一样、性情更加温柔、深具江南闺秀气质的孪生妹妹,他会如何?
他跟玉笙可没有交情,而新晴和玉笙又尚未正式婚配,郭冀绝对无法抗拒新晴的美丽。万一,他决意扰乱那早已平静的春水,玉笙和新晴这对有情人,岂不是又要横生波折?
如果到时候郭冀不择手段,非要迎娶新晴,玉笙要怎么办?
青黛再度染上白天想到此事时的惊慌。
她得阻止郭冀爱上新晴。
虽然她和郭冀相识不深,却从极短暂的相处时间中发掘出这个人的本质不坏。
只要她能想办法说服他娶她,就算他到时候知晓新晴和疏影并非同一人,也会因为已被婚约束缚住,而不至于对新晴生出任何野心。青黛笃定地想。
问题是,她该如何说服他呢?
青黛愁眉轻锁,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的树影发呆。
满天星光投射在树梢上,大地似被染上一层银粉,这般美丽的深夜里,她却被愁思困住。隔着数座院落的玉笙,此刻应已恬静地进人梦乡,梦中,必然全是他温柔美丽的晴姐,没有她楚青黛的存在空间。
而她却枯坐在寂寂的深夜里,为他往后的五十年幸福打算。青黛苦笑,任泪滑落。
罢了,痴情何需人懂?浮生一梦,就让她为他倾尽一点心力。
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乾。
对他永远不会有恨的。
青黛挥掉粉颊上的泪,刻骨铭心的初恋从冰洁的芳心升华而出。
早晨的金阳自薄烟缭绕的山头升起,灰色的夜雾逐渐褪去,万道金光笼罩住生气蓬勃的绿柳山庄,啁啾不休的鸟鸣将郭冀从暖被窝里叫醒。
他根快地梳洗完毕。
以往,他都是天未亮便起床,在绿柳山庄做客的这几天,却日日睡到金阳高照,才不舍地起身。
这种慵懒的日子过不了几天。
宁知远害他的事,得早点解决,既然身上的伤势已无大碍,该是他回京查明真相的时候了。
但在回京之前,有件大事得先行办妥。
昨天下午和行云碰面时,他故做不经意地问起青黛是否已许人。
“是有不少人来提过亲,但家父仍在考虑。”行云微笑地说。
“楚小姐没有意中人吗?”他问。
“这个”行云沉吟了一下,和爱妻交换了个眼光。
“事如春梦了无痕。”疏影吟哦道,灿亮的眼眸灼灼地盯视他,彷佛想透过他绷紧的面孔看穿他内心。
冰冀眼中闪过不悦,忽地想起杜玉笙。他会是青黛的意中人吗?
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让这个疑问困扰他一整夜。
他轻叹一声,走出房外。
今天,他醒得比客居的几日要早,活活还没替他送早膳来。趁早膳前的空档,郭冀信步走到花园。
他穿梭在茂林修竹中,浸润在早晨清新的空气中,眼前一片新绿,红桃白杏在微风中展露雅姿,令人有如处仙境的幻觉。
他瑀瑀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园子里格外清晰。转过一道影壁,眼前现出佳卉葱笼、奇花烂漫之景;一道清流自岩石隙缝处泻下,清幽的冷泉虽不及名山里的飞瀑,却别有小巧格局的系人心处。
他在这里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可令人倾心交谈,不担心隔墙有耳的隐匿之所。
在他踏人园中约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察觉到有人跟在他身后,听那脚步和裙据飘飞的声响,好像是个女子。她不疾不徐地接近他,不知有何用意。所以,郭冀才决定停在这里,等待那人表明动机。
果然,没多久他便听见轻巧的脚步声在影壁外徘徊,正当他等得不耐烦而转过身来瞧瞧时,楚青黛娇娜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冰冀十分意外。
大清早的,她找他做什么?
青黛被他锐利的眼光一瞪,吓得连连后退,随即鼓足勇气停在原地。
她观察郭冀已有好一会儿了。
她没打算一早来找他,只是刚巧在园内瞥见他的身影,这才信步跟来,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跟他开口。
她注视着他看似优闲、却不露任何间隙的步履,心里暗暗吃惊。她知道郭冀是边关大将,却没料到他的武功不凡,或许并不输大哥呢。
又多了一项她选他为夫的优点,青黛在心里叹了口气。原以为见到他时会打消原意,却发现更坚定地打算嫁他的念头。
冰冀凝视她略显憔悴的娇颜,纳闷她浮肿的眼睑和眼中惹人心疼的愁绪是为谁而起?不可能是为他吧!
“楚小姐昨夜好像没睡好。”他闲适地开口。
青黛抬头迎视他揶揄的眼神,心里打了个突,比任何一刻更感觉到他的英俊不凡。凛然的神威自他虎目中投射向她惨淡的容颜,令她更加不安。或许,在听到她提出的荒谬建议后,他会一口拒绝。像他这样的男人,想必见识过无数美女,岂会在意她的蒲柳之姿?
他不会想要她的。青黛慌张了起来,这是她昨夜拒绝思虑的重点。她以为自已是天仙绝色吗?她的表情更黯淡了。
“小姐眉目含愁,是不是有什么困扰?”郭冀好心地替她起了个头。但青黛太沉迷于自卑的情绪中,迟迟未开口表明。
冰冀见她紧抿着唇,低头无语,只好无奈地叹口气,朝她迫近一步,又道:“若有郭某帮得上忙的地方,郭某必全力以赴。到底我还欠小姐救命之恩呢。”
“我”青黛嗫嚅着。虽说受人点滴之恩,该当涌泉以报,但要她挟恩逼迫郭冀娶她的话,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楚小姐但说无妨,只要郭冀能力所及,一定为小姐办到。”
“你真的?”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在下人格保证。”他俏皮地朝她眨眼。
“呃”好像挺诚恳的,青黛体内的勇气再度聚集。她深吸了口气,细如蚊蚋的声音逸出粉嫩的朱唇“娶我。”
“什么?”郭冀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了。”青黛恼羞成怒地刖开脸。
“可是我没听清楚啊。”郭冀埋怨着,凝视她鲜艳的红颊,难道他没有听错?
这不能怪他,青黛在心里不断游说自己,她刚才的确说得太小声了。她又一次地鼓足勇气道:“请你娶我。”
这回她说得斩钉截铁,郭冀想装做没听见也不行。他掏掏耳朵,有好一阵子,只是呆呆地瞪视青黛。
难堪的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急如擂鼓的心跳声响在青饔邡际。这家伙怎么还不表态?不会被她的话吓傻了吧?她斜睨向他,和他散发异彩的虎目对个正着。
吓人,也羞人。青黛再度别开脸。
“当做我没说。”她倏地转过身,羞怯的只想逃开。
“等等。”郭冀话声一落,人已拦在青黛身前。
好快的身法!青黛及时停住,否则便撞人他怀里。她飞快的倒退了一步,眼睛垂视地面,不敢看他。
冰冀见着她羞涩的表情,不禁莞尔,忍不住想逗她。
“在下认识的楚青黛,不该是敢说不敢当啊。”
“我才没有”她恼怒地白了他一眼,随即发现两人相距过近,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男性气息不断涌向她,还有他炙人的体温。
她又退了一步。
冰冀没有乘势逼近,只是搔了搔头,露出百思莫解的表情。“倘若刚才在下的耳力没有听错,楚小姐好像跟我要求了一件事。那是真的吗?在下何德何能,竟能获得小姐青睐?”
“你不用讽刺我。”青黛转向瀑布流泉的方向,希望冰凉的水气可以冷却她脸部的燥热。“你可以拒绝。”
“拒绝?”郭冀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丝兴味。“可不是每天都有美女向在下主动求婚,我岂可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你!”青黛气得粉脸发白,美眸里射出寒光罩向郭冀。但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不否认对小姐主动提出要我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的建议感到受宠若惊,但在下还颇有自知之明,揣测到小姐此举必有难言之隐吧。”
“我”青黛没料到他接下来的话不含任何讥讽,而是不愠不火地要求解释,不由得对郭冀多了几分好感。“我的确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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