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公家机关做事说也奇怪,他发现自己很难想象这个总是把自己包得像团棉球,显然非常怕冷的小丫头坐在办公室工作的模样,更别说是一个捧铁饭碗的公务员。她给人的印象太倔,个性太过强烈,不适合那种稳定却缺乏色彩的工作模式。
“看够了没?”
例如,像这种口气,就实在不像是一个坐过办公室的人会说的话。
“抱歉,我的习惯太坏了。”他笑。“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就忍不住瞪着人家瞧。”
没有血色的脸染上淡淡的红晕,他不确定那是因为羞怯,或是气恼根据这几天来他对简新羽的观察,应该是后者。
果然。“你以为女孩子会因为这种话就觉得受宠若惊吗?”她冷笑。“自恋狂!像你这种以为自己长得好看一点,就随便说话的男人最讨厌了!”
愤世嫉俗。他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笑。“喔,原来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新羽,我真是觉得受宠若惊。”
她的脸更红了,咬牙切齿。“胡孟杰!你这个”
他朗声大笑。“不闹了不闹了!对不起,原谅我这个无聊的家伙吧,新羽,我只是开玩笑。而且,如果你没注意到,我们爱好和平的邓哥在旁边,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们两个再吵下去,他就太可怜了。”
女孩恶狠狠地瞪着他,漂亮的脸烧成殷红。他不动声色,只是露出一脸恳切,故作无辜地回望向她。
这么火爆的脾气,确实跟池姐有血缘关系。
挣扎许久,女孩终于绷紧了小脸,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理他。
这种反应,实在是太有趣了。他愉快地想。比起刚刚那种半死不活的冷漠表情,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到怒火中烧的小美人。即使,发火的对象,是他自己。
明白自己已经耗尽了她今天所有的耐性,正打算识趣地告辞,门口的铃声再度响起。
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唐宝儿,她也是这间店的熟客。“唐小姐。”
穿着端庄长裙的年轻女子听到声音,转头看向他。“孟杰,你也在?我听人家说池姐的侄女来了”
他没有说话,只将目光转向站在柜台后面的年轻新任店主。
察觉到他的沉默,唐宝儿疑惑地跟着将目光移向柜台后,和邓文忠并列在一起的陌生女孩。“请问,你是池姐的侄女吗?”
女孩颔首,露出礼貌的笑容。“我是,请问您是”
“你好,我叫唐宝儿,常常到池姐这里来买东西。池姐以前”
客套的交谈展开,他没有多加留意,只是将茶杯搁在一边,起身伸个懒腰,随意地向站在旁边整理陈列品的邓文忠打个手势示意,然后信步走出了“晓梦轩”
冷风扬起,细碎的雨继续下着,没有撑伞的男人却恍如未觉,若有所思地直往前进。
她退缩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清楚地察觉到:她退缩了回去,缩回某个看不见的壳里。从唐宝儿走进这间店开始。
是因为唐宝儿吗?但是,刚到台北的她应该不认识唐宝儿才对。
那么,是因为店里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他不认为那个脾气其实很火爆的简新羽会是一个这么怕生的人。
然而,她的转变是很明显的。至少,对他来说很明显那个故作轻松的语气、还有微微僵硬的微笑。
为什么?浓黑的眉皱起,他觉得困惑,还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简新羽,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问号。
。。
回到位于大厦八楼的住所,她打开电视,将自己拋进明艳的橘黄色沙发里,动也不想动。
好累、好冷。她只想睡觉,可是好饿。闭上眼睛,无意识地搓揉着被长袖子遮盖住的手腕。
下雨的时候,她的左手就特别容易酸痛。
母亲去世那年,她已经十八岁了,之后家里的伙食当然是由她这个唯一的女生负责;但是煮一顿饭,父女两个人吃,和只煮给自己吃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个人住,她反正犯懒,就是不想进厨房,再想到吃完之后必须收拾的残局,就更不想动了。
打个呵欠,眼皮沉沉坠下,她将腿缩起,身体蜷成一团,稍事抵抗公寓里的低温,没有起身的意思。
来到台北已经一个星期。比起前一阵子那种空洞的麻木感,她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到台北来,要适应陌生的环境,特别是这种潮湿寒冷的天候,让她觉得异常欺,心情也比平常更加浮躁。
还有,新的人际关系。
她知道,继承,就是这么回事。她不可能期待一切都是顺心如意,总会有像今天这种尴尬的场面发生。
她和金玥姑姑,其实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她七岁那年,爷爷的葬礼。另一次,是她十八岁,母亲的葬礼。
然后,就没有了。
她和金玥姑姑,没有再见过面。直到姑姑过世,她才从父亲口中惊讶地得知: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长辈,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一个人。
所以,每当有人很兴奋地想跟她谈及他们记忆里亲切热情的“池姐”时,她都只能微笑,沉默而尴尬地微笑。
必于金玥姑姑,她唯一知道的,是她是父亲的长姐,从小被送给别人家养那个贫困又没有生育计画的年代,为了养育唯一的儿子,爷爷一共送掉四个女儿,只最大的女儿回来为他烧最后一炷香嫁过两次,十多年前守寡之后,开始经营古董文玩生意。
晓梦轩,是她养育了十多年的重要孩子。
紧握住胸前的坠饰,她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金玥姑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她这个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表头?
她只是把这里当成一个暂时的避难所而已。
听着电视里传来的热闹声响,她悠悠叹息,身子缩得更紧,打算在沙发上小盹一下,不要再多想这些烦人的事情。
冬天,是适合睡觉的季节。
电铃声响起。
眼睛刷地睁开,她知道是谁。
刚刚的倦怠瞬间消失,她跳起身,冲到玄关,从门孔确定来者的身分,然后迅速将门打开。“雪君姐!我好爱你!”
谢雪君皱眉头。“新羽,你又没吃晚餐了?”
“冷嘛!”她赖皮地笑,伸手接过访客手上的奇蒂猫点心盒。“而且我知道雪君姐对我最好了,一定会带东西来给我吃的。”
年长的女人只能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跟着走进了公寓里。
谢雪君律师,是她来到台北第一个认识的新朋友。
搬进姑姑住所的第一天晚上,她才发现早上向她解释过遗嘱内容的律师,也住在同一个楼层。
年纪将近四十的谢雪君跟金玥姑姑不但是业务上的主顾关系,也是多年的旧识和邻居。手艺绝佳的谢律师在她来到台北的第二个晚上,便带着一个她自己烤的美味小蛋糕登门拜访。
而靠着美食交流更正确地说:只有谢雪君单方面提供食物两个年纪相差十几岁的女人迅速建立起了友谊。
“记得要开电视,却连暖气都不开?”谢雪君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暖气,一边嘀嘀咕咕:“寒流来了,不开暖气,你不是怕冷吗?”
她忙着将美味的寿司直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忘了。”
留着一头男性化短发的谢雪君忍不住失笑,用遥控器敲一下女孩的头,愉快的笑意将平凡瘦削的脸点亮起来。“忘了?最好是忘了啦!”
“就是忘了嘛!”她津津有味地将最后一块寿司卷塞进嘴里,继续抱怨:“冷成这样,我连脑袋都转不太动,进屋子就只想睡觉,谁还记得开暖气啊?”
“你根本没有在认真过日子吧?”谢雪君掏出口袋里的面纸,递给一下子解决了食物,正在找寻纸巾擦拭的女主角。“回到家,一个人就躲在屋子里,不吃饭、不出门,这么冷的天气,连暖气都会忘了开?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这个样子吗?新羽,听雪君姐的话,一个人出来住,要自己多照顾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别要人家操心。雪君姐事忙,没办法老是看着你。”
她打哈哈。“雪君姐”
谢雪君摇头,宠溺地轻拍她一下。“店里好吗?比较习惯了吗?”
“我觉得好复杂。”提到这个话题,她忍不住抱怨:“什么硬度、解理、折射度,我早就统统还给地科老师了,更不要说怎么分辨人工宝石,还有雕工、成色、产地年代一大堆的晓梦轩不是珠宝店吧?为什么卖个水晶,也要学这么多东西?可是,看文忠哥那么认真跟我解说,我又不好意思这样问他。”
“那些东西,我也不知道。”谢雪君叹气。“不过,文忠这样教你,当然有他的用意。你多跟他学学。他会努力把你应该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可是那么多,我根本听不懂。”她将两条长腿缩起,用胳臂抱住,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嘟囔着说:“光听就觉得好累。”
“你的时间还多呢,不要心急。雪君姐跟你说,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是好的,一回生,二回熟,日子久了,自然就懂。”谢雪君认真地劝说:“文忠也是半路出家的,跟着池姐学了十几年,才有今天的样子。你别才刚开始就急着叫累。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随随便便就学得会、弄得通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晓梦轩池姐花费很多心思经营,你要好好珍惜这块招牌。”
“我知道。”
“如果真的不懂,问问别人也可以。”谢雪君想了一下,继续说:“我记得池姐店里有一个客人,是珠宝鉴定师”
“胡孟杰。”
声音里显而易见的嫌恶吸引了谢雪君的注意。她抬高眉,惊讶地看向她。“怎么?新羽,你见过他了?”
她冷哼一声,没有直接作答。
她知道自己对于那个男人的排斥太过强烈,完全不合理。再怎么说,他们才认识不到几天;更重要的,他是店里的客人。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只要一看到他,胸口就忍不住涌起一股焦躁,无法平心静气,更别说是去奉行顾客至上、和气生财的原则了。
对于这样异常的反应,她一律将它归咎于那个男人天生就有惹人惹她生气的本事。
“孟杰人应该不错呀?”年长女人不解地看着表情不悦的女主角。“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挺风趣的”
“一表人才?”她拉高声调抗议:“雪君姐,那个家伙哪里一表人才了?你的标准好低,我觉得他长得跟猴子一样。”
“猴子?”谢雪君楞一下,然后大笑。“新羽,你怎么这样说,哪有那么英俊的猴子?”
“是很像猴子啊。那张脸,又长又瘦,连点肉都没有,加上长手长脚,你说,哪里不像猴子?”
谢雪君摇头。“可怜的孟杰,一个大帅哥竟然被你糟蹋成这样。”
“他才不是什么帅哥呢,我只是陈述事实。”诋毁完那个讨厌的男人,她觉得心情愉快了一点。“雪君姐,你也知道那个家伙是珠宝鉴定师。他很有名吗?”
谢雪君迟疑一下,然后才开口:“我也不知道他有不有名,那个圈子我不熟。珠宝鉴定师什么的,都是池姐告诉我的。池姐以前挺看重孟杰的,常常听她提起他的名字。我只是偶尔去店里会碰见他,说过几次话,也不是很熟。不过,既然池姐那样说,应该不会有错才对。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不好意思问文忠的话,就去问问孟杰吧。我觉得如果是你,他应该会很愿意帮助你才对。”
她皱起眉头。如果是你?谢雪君刚刚的话似乎有些蹊跷。“雪君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谢雪君看着她,似乎有些疑惑。“什么东西不明白?”
“为什么胡孟杰会很愿意帮助我?”
“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啊!”谢雪君眨眨眼睛,半带困惑地笑。“你是池姐的侄女,这是应该的。”
她看着眼前微笑的女人,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一切,都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她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