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语带讶异。
邹妍闻言,恶形恶状地回敬他。“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犹太人哩。”
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了,她注意到对方的脸上瞬间罩了一层黑幕,一语不发,讪讪然地撇过头去。
表面上邹妍也有样学样地将头往另一边撇去,甚至勉强自己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状,但心底即暗骂自己,干嘛没事去碰这个敏感话题,如果他一火大起来,拿刀朝她乱砍一顿的话,恐怕连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她了。
不过,对方没亮出凶器,仍是按兵不动地稳坐在原位,只是口气变得格外的冷峻。
“大眼镜小姐,奉劝你一句,在此地你可得谨慎言行,并且合紧自己的嘴巴,别再冒出这种足以引爆一个火葯库的俗气玩笑,因为像我们这种狠惯了的穆斯林向来是听不懂这种幽默的,尤其是在穆圣头上动土的玩笑。”
哼!他们有民族主义和宗教情结的文化禁忌,难道她的国家就没有吗?邹妍才不理他那套呢!
“那我也要告诉你,连包心菜都有大小、脆甜之差,并不是每个亚洲人都长成一副白板脸的模样。”
“那还真巧!马有驽骥之刖,我们中东人也不都是生就一副阿里巴巴的德行。所以,咱们达成共识,别再拌嘴了?”
谁跟你达成共识来着!想归想,邹妍还是铁青着脸,言不由衷地点了下头。
“好了,聊了半天,你老板到底是哪一个,怎么会任你四处乱跑?”
邹妍一听,暗暗地骂道,死假仙!原来他的报纸是看假的。于是口气并不太熟中。“谁也不是,我是独自来洽公的。”
“你?一个女人家?打哪儿来的,又要去哪儿?”
他也未免太好奇了吧!难不成这里还有秘密警察,如果她不小心答错话,是不是就会冒出武装部队来镇压她?
“对!就我一个女人家,我是打台湾来的,要往巴林去验货。很抱歉,我不小心选在杜拜逗留转机,因此打搅到你的好奇心。请问我哪里得罪你了,先生?”
一道金色的戏谑闪过他眼底,他将手臂伸往颈背一放,一腿大剌刺地横放在另一腿膝头上抖动着,这让他看来轻佻得不像正人君子。
“嘿!别生气嘛!我们国家的女人从不对男人摆脸色,因为生气容易让人老,小姐,而你最不缺乏的就是‘老’。”
炳!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不请自来的啰唆!“我又不是你们国家的女人,摆不摆脸色不干你的事吧?”
“怎么会不相干呢?你一人只身在外,没有男人相伴,说有多呆就有多呆。任何一个有道德良知的男人都不会坐视不管的。恕我直言相问,你是跟哪家公司做生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台湾’在哪?”
其实邹妍如果聪明的话该三缄其口,对他提出的任何问题来个相应不理的,但他摆出副怀疑与好奇兼有的大男人态度激起她女性的反击欲望。
“我是跟伊朗人做生意。”你这只阿拉伯沙猪!“还有,最后一次回答你的问题,台湾是一个海岛,在阿拉伯半岛以东,你只要顺着北纬二十三度线一路游过去的话,不用一辈子的时间就会到达‘中华民国’!”她的口气恶劣异常,横眉竖眼不足以表达她对这个人厌烦的程度。
他开言脸色一敛,眼睛在瞬间眯了起来,诡异的目光像两道x光似地慢慢打量她,自她额上的头发往下,略过镜片后的眼睛、小而挺的鼻子、紧抿的唇和钿致的下巴,再顺着她那套没半点女人风味的套装直到她并拢的脚踝。
他心招目挑地行着注目礼,其露骨的程度就像一个脑满阳肥的地主在公然挑选女奴一样,只欠没伸手抓起她的裤管量她的脚踝大小,以便定做脚镣罢了。
半晌,他突然瞄到她不自在的模样,立时撤去视线,并且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喔,原来你是中国人!”
他的这句话听在邹妍的耳里,有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调调。邹妍相信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应该不是藐视,也绝没有崇媚的味道。但不知怎地,那句简明扼要的陈述让她的心没来由地发凉。
他无视她一脸木然,呵呵笑了两声,故作潇洒地将梳拢的厚发甩了甩,懒洋洋地下了一个结论“不会成功的。”
这种看扁人的话让邹妍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然后接口道:“你很聪明喔!
还没下水就知道打退堂鼓,我建议你最好买个地球仪,用手指转一下,不用费多少力气就会找到台湾的。”她在讥讽他没地理常识。
他回头丢给她一个奇怪的表情,稍微思考她的话后,皱起眉解释:“小姐,你会错意了,我可不是在跟你说那个。我说的是如果单单只有你和伊朗人做生意的话,就别奢望事情走得顺畅。”
“谁说的算?”她明知他是对的,却仍不甘示弱地反问。
他将厚肩一耸“我说的算!”
哇!口气倒是挺狂的,唯我独尊得无法无天!邹妍不怀好意地问:“谁又是我?”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宣布道:“阿玛济德。”
瞧他那副得意的嘴脸,阿玛济德又算哪根葱、哪根蒜!他凭什么要她人云亦云?
仿佛知道她在动什么脑筋,他直言道:“小姐,你应该知道分工合作及各司其职这两句话的意思吧!我们阿拉伯男人不分国籍老少,只要谈起正事,都是不乐于跟女人打交道的。”
“我早听说歧视女性是你们这个半岛上的次文化,不过呢,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不碰钉子成吗?”
“那么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这个阿拉伯式的钉子将会很硬很硬。”他不客气的说道。“因为我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铁证,像你这样的女性被歧视不是没道理,冲动、易怒、缺乏稳定与判断力,单靠逞强与耍嘴皮子绝对会吃闭门羹。不过嘛!
心坚石穿,你自求多福吧!”
邹妍的神智陡然清醒了些。其实这个男人说得没错,女人在此地要谈成一桩买卖根本是破天荒的笑话,而她此刻的表现又白痴得像只易怒的火鸡,怎么可能强拗过他,赢得他的尊敬?
她讶异极了,因为这个深具男性魅力的家伙并不是真的那么瞧不起女人,否则早就躲她远远的了。
于是,她懊恼地坦诚:“我也知道,但是我既然来了,就得面对现实吧?”
“我倒不这么想。依我之见,最好的方法是你抵达巴林后,就在当地聘请一位代表。”他自信的风采不时流露,谈吐之间也有种潜德幽光的魅力,极具说服力“巴林虽属弹丸之地,但工商业极其繁荣,因此其间必定不乏信誉卓著的国际公证公司。这样一来,你最大的性别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了。”
奇怪,她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或许她一开始就抱着不信邪的偏执,想在这男人掌权的国度里挣得一个与异性平起平坐的机会吧!
邹妍咬着下唇思考他的提议,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老实说,你的意见相当中肯,我会考虑的。”她坦然承认,低头将文件收进公事包内。
他受宠若惊,略带挪揄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神一刻不离她身。“谢谢你肯采纳我的意见。”
这反而令邹妍感到不好意思了,她难为情地红着脸颊低喃:“不!我只说考虑而已,不过我还是该跟你说声谢才是。”
像是要躲避他如影随形的目光,她忙将转机大厅巡了一圈,意识到自己登机的时间到了,便将公事包搋在怀裹,匆匆起身对他一鞠躬,诚心地说:“再次谢谢你,阿玛济德先生。”
他仰头对她绽放一朵微笑,慢条斯理地重申:“叫我阿玛济德就好。”
邹妍见他露出足以颠倒众生的微笑,不禁有些心慌意乱,戒心顿扬,连声再见都没说,便仓皇地旋身,朝登机门疾走而去。
阿玛济德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处,以那对奕奕有神的眼睛紧追着她纤细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登机门前,才收回目光。
不知何时,刚才坐在阿玛济德旁边昏睡良久的高大汉子已悄然起身,他炯炯有神的眼睛朝前望去,片刻才挪回目光,极其恭敬地提醒道:“殿下,该咱们登机了。”
“是时候了。让我们把法索叫起来吧!”阿玛济德朝睡得歪歪倒倒的仆人瞄去,不待阿里行动就举手轻点了对方下“法索,起来啰!回家的时间到了。”
“嗯!”法家张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直起身子,没精打采地问:“飞机到底到了没有?”
阿里跨步上前揪起法索的领子,将他提起,恶形恶状地道:“小小一介庖丁,成天没事做,就只知道睡,你倒是比殿下大牌,还得殿下亲自叫你起来!瘦皮猴,你给我滚起来!”说着,他扬起如铁的拳头,在瘦弱的法索面前挥动着。
“嘿,我只是睡一觉,又惹到你了?喂,阿里,你赶紧放手啊!”法索以手护着脸,哀求道:“殿下!教命啊!这头大金刚又要打人了!”
“阿里,放开法索,他只是打个盹,这有什么好争的?”阿玛济德赶忙站起身,抬手制止阿里。
阿里心有不甘地松开法索的领子,怒骂道:“废物!你有种偷懒,就别让我逮到,否则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平时阿玛济德会任由他们去吵,但今天他实在没那份闲情逸致听他们拌嘴,于是开口劝道:“好了,别吵了。”
但他们两人如公鸡相斗,除了敌手外,根本没把他人放进眼里。
“来啊!来打我啊!”法索赶紧挨到阿玛济德的身旁,暗暗地对阿里做了个鬼脸。“哼!你有本事的话,就别吃我煮的东西。”
阿里双目陡然一瞠,冲口道:“你当我爱吃吗?”说着冲上前要去抓他,但法索人小钻得快,一溜烟闪到阿玛济德的背后。阿里来不及煞车,硬生生撞上阿玛济德的身子。
“噢!”
一阵低沉的闷哼突然传出,吓得法索和阿里目瞪口呆,像根木柱似地杵在原地,惶恐地盯着阿玛济德的脸色,足足过了十秒才齐声喊道:“殿下!”
“殿你妈的头啦!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痹篇媒体,佯装成商人的模样旅行,你们两个蠢驴叫得这么大声,是要招人来看我出洋相,是不是?”阿玛济德不快地说,微微甩动被阿里撞到的左臂,不得不承认阿里的骨头还真是硬。
阿里闻言脸色愀然,身子一弯就要跪了下去。但他的行动很快地被阿玛济德的话制止住了。
“阿里!你现在要是敢给我跪下去的话,回巴林后,我们就有帐可算了!”语毕,他转头斜觑了法索一眼,命令这:“法索,你给我先登机,最好挑个离我远一点的位子,否则我一脚踢烂你的屁股。”
“是,我这就去!”法索将下巴颏一缩,连眼都不敢抬就匆匆而去。
等法索走后,阿玛济德转头面对满脸愧意的阿里“别露出一副死脸给我看好吗?我没那么不经撞。现在我问你,几分前你应该有听到我和那个中国女孩说的话吧?”
“是的。但请殿下谅解,并非阿里爱偷听,实在是身为您的贴身保镖,我必须过滤任何上前与您攀谈的可疑人物。”
“这我知道,也没怪罪你,请你不要露出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好吗?”
“可是,殿下,我刚才粗心地撞上了您,您若不处罚我的话”说来说去,原来没被阿玛济德毒打一顿,阿里是愧意难消。
阿玛济德不耐烦地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单刀直入地说:“要我处罚你?那好,听清楚了,我的处罚就是你给我评评那位来自台湾的中国姑娘。”
这一款的处罚还真是新颖!阿里皱起眉头,不甚了解阿玛济德的意思。“殿下询问我对那个女孩的看法,是针对她的个性而言,还是相貌?”
“你说呢?”阿玛济德白了阿里一眼,撇下他,迳自跨步朝登机门走去。
阿里若有所思地踌躇一秒,即刻快步跟上。
“论个性的话,我觉得她很不识好歹,提起相貌的话,老实说,她的化妆技巧拙劣得可以。”
“继续说。”阿玛济德边走边下命令。
当他们主仆两人走经国宾专用的登机门时,走在前面的阿玛济德在偌大的玻璃窗前逗留了几秒,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架停在隔壁登机室前的客机。
蓦然,一串隐约的点点光影闪进他脑海,汇集成一个画面,瞬间投射在他眼前的玻璃上。
他想像一个戴着大眼镜的东方姑娘挤坐于一堆嘈杂的男人之间,努力地低头看着文件,她小小的鼻梁撑不住那笨重的荚乞,于是眼镜就像滑溜梯似地一寸一寸地往下滑,最后卡在她的鼻冀间,于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秀眉与黑白分明的杏眼陡然乍现!
这个当口,阿玛济德原本澎湃的心在瞬间纠结起来,鲜少漾起涟漪的思维顿时被记忆中的眼睛挑动得乱成一团。
他不确定那双摄人魂魄的媚眼是否单是他个人的想像力在作祟,抑或是记忆力的自动串连。他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女人果真拥有这样美到拨动人心的眼睛的话,无论如何,他都要再看一眼!即使倾全力都要再看一眼!
一旁的阿里耐心地等待主子回过神来,才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依我之见,那个女孩子是刻意丑化自己的。因为她没有近视,却带了一副平光眼镜。”
“也许是咱们国家风沙大,她事先戴了隐形眼镜,再挂上那副土眼镜好挡风吧!”
阿玛济德提出另一种看法。这种反证的问答方式是他与贴身下属之间的习惯对话。
“不过,这个可能性似乎不大。所以,再来!”
“她的英语说得相当好,也许还懂得几句阿拉伯语,因为她发音的方式不太寻常,与西洋人迥异。”
“这个我也注意到了。”他的唇间绽放一个深表赞同的微笑“而且还挺会讽刺人的,不是吗?”
“而且易怒。”阿里简洁地再添一笔。
“还有不听使唤,难以驾驭,除了外表,她的个性简直像是棉里藏针,没半点可爱之处。”
“一点都没错。”主子的一番批评,让阿里在心里击掌叫好,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无法沟通的无理女人。在阿里的观念里,女人就是要温驯得跟一头羊咩咩一样才得人疼。“殿下所言甚是,我认为还是自家的女人最好”阿里的嘴尚未阖紧,阿玛济德又说话了。“还有她的眼睛!你注意到了吗?”
“啊!眼睛?”阿里为之语塞?鲜邓担倜轮剩久豢吹媚敲醋邢浮?br>
他暗地对阿拉祈祷,求主子别突然发起飙来,问他那个女孩的鼻毛有多少根之类的刁问题!
“对,她的眼睛很特别!事实上,有那么一刹那,她让我联想起‘月光’的眼睛。”
阿里恍然大悟“殿下,我想这全是因为您太久没观赏月光图了,她们一个古一个今,一柔一刚,除了皆来自远东外,并无相似之处。”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她的眼睛。”
说来说去,又转到那对眼睛上了!阿里无话可说,只能平静地看着半旋过身的主子。
阿玛济德敏锐的眼快速地瞄向阿里,然后低声命令道:“给我请回来吧!”
阿里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子殿下,同时告诉自己今天不是月圆夜!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挖她的眼睛回来?”此时的阿里很不想问这种蠢问题,但他非确定不可。
阿玛济德闻言双眉齐挑,目带危险地瞪了阿里一眼,仿佛在斥责他这个贴身保镖竟会问出如此没常识的话。“当然不是。”
阿里心上的疑虑顿时化解。
不料,阿玛济德紧接着又说:“我是要你把她的人给我请回来。够清楚吗?我要人,完完整整的,不缺腿,不少胳臂,五官完整,一根寒毛都不能少!而且你得设法帮她料理所有的疑难杂症。”
“可是殿下,我对商务一窍不通啊!”“你即使通,她也不会让你专美于前。所以你只要陪在她身边,让验货流程顺畅就行了。喔!对了,顺便以我的名义发份电文给伊朗美佳公司的人,请他们不用去机场接她了。”
“什么美佳公司啊?”阿里愕然,不知主子在说什么。
“就是跟她做生意的伊朗公司嘛!我瞄到她手上的信用状副本,状上有美住鲍司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说着掏出笔纸写下一支电话号码,递给阿里。“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可别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