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躺在破庙角落里,身上的衣服全脏了,原本的白衣如今成了灰布,几簇乱发遮掩了他漂亮的脸孔;他的双眉紧蹙着,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尽管在昏睡中,他的表情却一点也不轻松,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打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拾儿一直就是飞扬跋扈的。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在战王帅帐里,这少年一身倨傲地邪笑道:“老子只不过想看看名闻天下的战王究竟是何模样。”
而今那少年竟无助地躺在他面前。只是个孤单的孩子
他感到沮丧而且挫败。这是他生平所遇到最令他感到内疚的失败!
“别杀他!你敢杀他,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别杀!我不准你杀他!”
蓦然,拾儿跳了起来,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咆哮。
战王连忙起身来到他面前,轻声说道:“嘿,醒醒。”
拾儿的目光穿透了他,那眼神是那么的悲愤,他猛然发掌朝他重击。“快放了他!”
战王侧身闪过那一掌,倏然出手握住了他的双手。“醒来。”
拾儿挣扎着、怒吼着!
“醒来!”他的心一阵阵揪痛,只能握住他的双肩轻轻摇晃。“拾儿,你醒醒”
拾儿像是听到他的声音,茫茫然抬起眼睛望着他。
眼神从茫然、狐疑转成惊愕,然后便是那令人心碎的哀伤
“你只是在作梦”他强笑着望着他,声音低哑。“只是作梦而已。”
“我只是在作梦?”拾儿眼神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那么金老头没死?”
“”“我只是作梦而已,金老头没死对不对?”
战王哑然。
“你骗我!”他再度狂怒起来,猛地挥开他的双手,身形如风往破庙外冲。“我去杀了那恶贼!”
“不准去!”战王比他更快,魁梧的身形挡在破庙门口,如同一堵铜墙铁壁。
他张开双手拦住他。“你现在去只是中了敌人的圈套而已,只是平白去送死。”
“走开!”拾儿尖叫。“快走开!别逼我动手杀你!”
“杀吧,如果这能让你好过一点”战王疲惫惨笑。“我救不了金老前辈,是我无能”
眼前这顶天立地、威风凛凛的战王竟然承认了自己无能、承认了失败!
拾儿错愕地望着他,双肩刷地沮丧垮下,明亮的眸子里渐渐、渐渐蓄满了盈光;渐渐、渐渐形成一汪悲苦的湖泊,淹没了他。
他受不了看到这种眼神,直觉自己的心仿佛就快破碎那样的疼痛!
他无法再看到那样的眼神,于是猛地拥他入怀,喃喃自语道:“别这样看我别哭,我受不了你这种眼神,教人绝望心碎”
“他死了”拾儿的声音破碎了,颤抖着下成话语。
“是他死了”
“他死了”
然后,他哗地大哭了起来,在他胸前哭得像个孩子,浑身颤抖着、哭泣着。那悲苦伤痛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绞痛他的心!
战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抱着他走到破庙深处,静静地拥抱着,任他哭泣。
拾儿哭着,不犊旎断,泪水在他胸前淹成一片汪洋。那泪水如此的炙热,几乎烧痛了他的肌肤。
他的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裳,紧紧地依偎着他,像是求生之人所攀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全死了全都死了,善师父、恶师父只教我一年就死了;葯王死了;金老头死了,连葯儿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了。他们全都死了,不要我没有人要我!”
这是他心中真正的悲苦。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人要过他,他们总是在他身边,然后死去,或者离开。
战王无言,那样的悲苦,说他明白是假的,只是他的心却也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抽痛。
拾儿总是假装得如此骄傲强悍,但事实上他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一连串的变故连他都觉得难以承受,更何况是拾儿。
抵着他哭泣的额,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突然有了冲动,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开口:“不,你还有我。”
“你?”拾儿哭得一头一脸的泪水,抬起红通通的眼睛注视着他。
战王勉强对他微笑,许下承诺:“对,你还有我,如果你愿意,这一生我们都会在一起。”
拾儿愣住了!这家伙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吧?
但是其实战王明白。
他明白自己多了一个兄弟,前所未有的兄弟。
只是真不明白为什么这兄弟抱起来特别的柔软、特别的温柔?
大概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抱过这种年纪的少年吧。
。。
金狂三死了,但这消息绝不能让风步云知晓。
忍着伤痛,葯儿再度到牢房送饭;这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默契。不但是她跟风步云的,也是她跟普膳房的。
普膳房的总管太监周公公已经习以为常,他满喜欢这个名叫“丝帛”的小爆女,也乐于享受她的陪伴,于是乎公主三天两头的特别饭菜,也就交给“丝帛”去送了,他倒乐得清闲。
只是丝帛这丫头这两天好似特别的心神不宁?
“丫头,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只是听说前两天宫内来了刺客。”
“是啊是啊,几十年没发生过了,不过这也犯不着担心,咱们皇宫的守卫固若金汤,就算有几个刺客也能抓着的,像这次不就杀了一个?”
“那另外的呢?可全都抓着了吗?”
“那倒是没有。听说这次来了不少啊,连右丞相都亲自出马了,他们铁定是来救那个风总捕头的唉”
丝帛沉默不语,眼眸黯然。
周公公挽着丝帛的手来到膳房一侧,眼神慈祥。“丝帛丫头,别怪公公多嘴。风总捕头是个大大的好人没错,但他也是将死之人,你可别当了真。”
葯儿抬起眼微微一笑。“谢公公疼爱,丝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就好”周公公望着她,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自个儿小心点,虽然说咱们宫里人来人去,御膳房的人未必注意到你这丫头,不过凡事小心为上,晓得么?”
葯儿安然点头,心跳却猛然加速。
如果连周公公都看得出来,那御膳房的人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往牢房出发的时候,心里不停地犯着嘀咕、不停地思索着看来,她得加快脚步救出步云才行。
只是步云啊你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离开这里?
拾儿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她还好吗?战王是否真的按照承诺好好的照顾她?
葯儿不由得停下脚步仰望着清澈的天空。
拾儿,你会怨我吗?此时此刻的你,究竟过得好不好?
。。
破庙内,战王袒露着胸膛,他的肩背上插着好几根断箭,箭头没入肉中,血迹早已经干了。
“会痛吗?”拾儿咋舌,轻轻压了压那肿胀的伤口。
“不会。”战王安然自得地微笑。“你不用担心。”
“真的不痛?”拾儿好奇地稍稍用力,战王果然还是一脸平静。“你该不会像那个关老爷一样吧?一边刮骨疗伤,一边还可以看什么春秋夏末。”
战王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是说书先生告诉你的?你是不是觉得说书先生说的都是对的?”
“当然啊,知道那么多好听故事的人一定很有学问。”
“可是说书先生说的不一定是对的,而且说书先生没告诉你春秋是一本书吗?”
拾儿的小嘴成了个圆形,做出一脸惊诧的表情。“是唷?”
“春秋是”
锐利的短刀猛地使劲,那箭头呼地激射而出,破庙原本不怎么牢固的墙壁上马上多了个小洞。
战王的脸顿时白了。
“痛的话就叫出来,不用忍耐,这里又没别人。”
他可不吭气了,堂堂战王,为了这点小伤叫痛未免太没出息。
已经干涸的血又流出来了,染红了战王宽厚的背。
她知道他以身挡箭才能带着她安然逃出皇宫,这些箭矢要是射在她身上,她的小命大概就完蛋了。
拾儿在伤口上倒些金创葯,看着那血缓缓的冒出,喃喃自语似地说道:“这一定痛得要死”
“还好,习武之人受点小伤不碍事。”战王忍着痛,强笑着安慰他。“你看看我背上,原来就有不少伤口。”
“是满多的。”她轻轻触着他腰间那一道两吋多长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刀剑所伤。当年这一刀砍下来,必定险些要了他的命吧?
“那是为了夺得战王头衔所受的伤。”
“怎么那么奇怪?葯儿是葯王的徒弟,所以葯王死后她就成了新的葯王,那原本的战王不是你爹爹吗?”
“不,原本的战王其实是我娘。”
拾儿错愕地侧着头,小脸伸到他眼前。“原本的战王是你娘啊!原本的战王是个女的!”
“我娘当然是女人。”战王好笑地回答。
“那你娘武功很高喽?”
“嗯,就算是现在的我也未必胜得了我娘。”他脸上露出一股又崇敬又温柔的表情。
噗地,另一支箭头再度激射而出。
战王微微闭了闭眼,咬牙闷哼:“你就不能先说一声吗”
“先说一声你就会紧张,会紧张肉就会夹紧,伤口只会扯得更大。”
“照这么说还应该感谢你”真是痛得入心入肺!
“我可没要你感谢我,我知道这些伤一大半是替我挡的,战王”
“我们是不是得真的在神明前义结金兰你才肯改口叫我大哥?”
拾儿的头摇得像波浪鼓。
“那就别再叫我战王。”
“是的,大哥。”她难得乖巧地点头。
伤口终于清理完了,拾儿用清水替他拭背。“你还没说完呢!为何战王会是女人?”
“在你们金陵人眼中这很奇怪,但对我们北夷人来说,战王是女人一点都不奇怪,有男人能当上战王才算稀奇。”战王微笑着说道:“北夷人以母为尊,素来都是女人比男人厉害。”
“原来如此啊!那当年你娘怎么会被紫微神宫的皇甫公子收服呢?她那么厉害也打输皇甫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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