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肯定是疯了!竟然看见青梅就跟在他身旁,一脸关切地望着地,就像十四岁那年,她从后山溪里救起溺水的他,惊惧的眼中满布泪水。
“别哭,青梅,我没事了。”下意识的,他喃喃低语着当年他该说而未曾说出口的话。
羿文永远都记得那一年的夏天,他丢下青梅,和村子里其他的男孩子到后山的溪里玩水,突然他的脚抽筋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断将他往下拉,任凭他如何呼救,始终没有人敢冒险下水救他;就在他放弃了挣扎那一刻,一双小手拉住了他,将他由生死边缘救回来。
他知道那是青梅,永远都是青梅,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总会及时出现;
然而他却总因为‘面子问题’,而一再扮演忘恩负义的混帐,惹得她泪流满面。
那一次羿文耳中只听见同伴的议论声隆隆作响,无视于青梅的担心和惊恐,粗鲁地推开她,极为不知好歹地对她说:“谁要你鸡婆!”
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但是周围仿佛等着看好戏的人却由不得他低头认错。
原以为泪水会再度漫流她苍白的双赖,可是出人意料地,青梅一滴泪也没掉,只是怔怔回望他,眼中有着超出年龄应有的心碎。
羿文知道他该道歉!但脱口而出的却依然是伤人的:“真多事,谁要你鸡婆!”
青梅仍旧不发一诰,气氛僵滞了三秒钟,他得到了今生第一个巴掌。
火辣辣的感觉在她转身离去后才蔓延开来,享着她湿透的纤细身影,那一刻他真憎恶自己。
“我没哭,我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青梅迅速隐藏住自己过度的关心。
记住!你还没原谅他的不告而别,要凶、要生气、要有个性!
青梅板起睑,装出冷淡的口吻说:“你有任何部位觉得疼痛或麻痹的吗?”
有,他的头!他八成是想青梅想到疯了!羿文定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眨了眨眼又甩甩头,天!怎么有人会长得如此相像!细细的柳眉连问话时抬高的幅度都一样,更别说是长且浓密的睫毛和麻花辫子了;不过远是有些地方不太相同,青梅的脸应该更圆润些,但她的却是瓜子险,而且眉宇之间也比青梅多了几分女人的风情。
“喂你傻啦?”青梅一双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我还以为你是我的国中同学。”羿文被她不耐烦的语调吓了一跳,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如此‘酷似青梅’的人这样对他诅话,青梅对他一向是温柔而且最有耐心的奇了!他怎么以前都不觉得她温柔?一定是刚才撞到头,连记忆都撞乱了,青梅会温柔!他回去一走得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
“你不觉得这样搭讪‘陌生女子’太老套了吗?国中同学!”青梅扬扬柳眉“我是不是该接一句‘我是你高中老师’?”
羿文揉揉后脑勺,抓起地上已经没有半颗气球的接机牌子站起来。
“其实”他正想解释,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
青梅蹲下身,对着刚才也站在他身旁的小女孩说:“妹妹,大哥哥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回队伍里去吧!对了!这个音乐盒送给你,因为你是个懂得关心别人的好孩子。”她从皮包崟拿出一个制作十分小巧精致的音乐盒,放到小女孩手中。
“可是妈妈说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礼物。”小女孩有点舍不得地多摸了音乐盒几下,又放回青梅手中。
“嗯你叫什么名字?”
“冯柔柔。”小女孩乖巧地答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仍然不舍地频频看向音乐盒。
“柔柔,我叫左青梅,你可以叫我青梅姐姐,这样我们就认识啦!这是青梅姐姐送你的见面礼,你要好好珍惜哦!”青梅将音乐盒塞回她的手中。
“嗯。谢谢,青梅姐姐再见。”柔柔漾起甜甜的笑,朝青梅挥挥手,跑回旅游团的队伍中。
青梅的话如同五雷轰顶,震得羿文的脑袋完全停止运转,左青梅!她是青梅!
那个老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天到晚羿文长羿文短的青梅!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努力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为什么她连理都不理他,而他却激动得想抱住她大喊‘我好想你’?她一定是没认出他,一定是这样!羿文瞄一眼手中的接机牌子,那个电脑怪胎可以等,但青梅却不可以再错过。
打走主意,他急忙追上回到原来位置的青梅“青梅,我是羿文。”
生气!生气!保持愤怒!青梅硬生生地把嘴边的窃笑吞进肚崟,冷冷地从杂志中抬头瞄他一眼,不太热衷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理我?”羿文一阵错愕,这和他设计的重逢画面一点儿也不像,若依青梅的个性和思考逻辑推算,她‘应该’向他飞奔而来,甜蜜蜜地对他说:“我想死你了!”脸上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为什么现在角色会对调!
“哪一条法律规定认识你就非得理你?”青梅直盯着杂志,甩都不甩他。
羿文困窘地爬爬头发,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生你什么气?”青梅还是只盯着杂志,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我的不告而别。”羿文心虚地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偷瞄青梅。
“嗯哼。”她轻轻摇头,视线未曾离开杂志。
“气我没送你生日礼物?”
“嗯哼。”青梅再次摇头。
“气我被你救的时候没说谢谢?”羿文追问着。
“嗯哼。”“气我以前抛下你,自个儿出去玩?”他再接再厉,回想自己曾做过什么错事。
“嗯哼。”“气我我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让你生气的了。”羿文双手一摊,放弃再寻找理由,他细数了自己一百多条罪状,数到最后连他都想把自己吊起来毒打一顿。
青梅慢条斯理地阖上始终没翻页的杂志“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那些罪状加起来就是我生气的原因。”
“我可以解释的。”
青梅终于转身面对他,双手抱胸,两道柳眉挑得老高“我正在听,你不妨先从‘不告而别’这一部分开始。”
“嗯这是因为”羿文聚拢浓眉,搔乱一头鸟丝,这教他怎么说?说他不想看她哭红了一双眼?说他无法对她说再见?还是说他揉掉了上百张信纸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去?
他应该很高兴可以摆脱那个烦人的小女生,但是在临走的那一晚,他却呆坐在行李前,放弃去美国的想法一再在他脑中回旋,这根本不合理,他们只是很普通的儿时玩伴,可是一想起她带泪的眼眸,他就是放心不下。
桌上的信纸揉去一张又一张,反覆思量也无法将他心中想法表达出千万分之一,连他都不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又如何能告诉她?直到沈家的劳斯莱斯来接他,那封信仍只写着:“青梅,我去美国了,你别哭。”
“怎么?说不出原因?那就请你闭上算口,别来烦我。”青梅横他一眼,回头又翻开手中的杂志。
其实她也挺怕的,万一羿文真闭上算口不烦她,那不就玩完了,戏都甭唱啦!
所幸,羿文仍很努力地搔着头想理由。
忽然灵光一闪,他极为神秘地靠近青梅,压低声音说:“其实是因为”
一阵醉人的清甜香气钻人他敏锐的嗅觉中,令羿文不禁一震,连话都忘了接下去说,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青梅身上也会有这种香味?
“因为什么?”青梅倒很好奇他是何种说法,也侧着头将耳朵偎向他嘴边。
他真醉了!深深吸入那益发浓郁的女性幽香,他迷迷糊糊地轻喟:“你好香!”
“什么!”青梅低呼一声,她是不是听错啦?羿文真的说她好香?这是不是表示他对她已经开始有儿时玩伴以外的感觉了?
意识到她的诧异,羿文方才警觉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改口“我说小心点。”
“小心什么?”
“不不不,是小声点。”
青梅可有点儿恼了,他根本不承认他刚才说过的话,转得其硬,她又不是聋子,会听不出‘你好香’和‘小声点’有啥不同,唉,男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东拉西扯地企图混淆视听。”她赏他一记卫生眼。
“好吧!老实告诉你,其实我是沈旌亚的外孙。”羿文顿了顿,静待青梅的反应。
“真的?”青梅瞪大双眼,非常合作地装出十分惊讦的表情“你是说那个被誉为经营之神、企业皇帝的沈旌亚?”她暗地吐了吐舌头,其实,早在十年前他去美国时,她就知道这个人了。
论起她和沈旌亚的关系应该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一天她随父亲到台北的公司作考察,小小年纪怎么捺得住会议报告的沉闷冗长,趁着父亲不注意,她溜出办公大楼,只身在台北街头游荡;当时她身着‘标准式’的蓬蓬裙、泡泡袖,外加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花边,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果然逛没三分钟,就来了两个獐头鼠目的家伙想把她抱走,幸好沈氏夫妇路过,及时把她救下。那时她正和羿文闹脾气,好不容易逮住机会可以不回台中,她当然是打死也不说出自己住哪儿、父亲是谁,故意赖在沈旌亚的白荷山庄住了一个礼拜;凭她的机伶聪颖和甜蜜可爱,不只两老把她疼进心坎里,连白荷山庄上上下下也把她当成了宝。
从此以后,青梅一和羿文闹脾气,就央求父亲带她上台北,在白荷山庄住蚌几天,沈氏夫妇简直成了她的亲爷爷和亲奶奶;只是,说来还真是巧合,她怎么也没料到羿文竟然是沈爷爷的外孙。
“嗯,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一个公务员的儿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大亨的外孙。”羿文接着又说:“如果要向你解释清楚,就必须从我母亲那一代说起。
“当年我母亲为了反抗我外公为她安排的婚事,便和当时仅是一名小税务官的父亲私奔。我十六岁那年,外公突然派人来说要送我到美国念书,那时我整个思绪都很混乱,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整件事情的始末,毕竟‘私奔’并不是一件很名誉的事。”他好不容易挤出整个理由,说得他冷汗宜冒。
好烂的理由!两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但最起码他试过要解释了,或许他还是挺在乎她的!青梅‘虽不满意,但可以接受’地点点头。
“好吧!那些过去的事就‘暂且’算了。”她十分宽宏大量地说,但仍不忘加强‘暂且’两个字。
羿文当然不会漏掉那两个字,为避免她想了想又决定再‘清算’他的其他罪状,便赶紧挨个话题。
“你怎么会到机场来?接机?”他认为这通常是最安全的问题。
青梅正愁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他,她就是他在等的电脑博士,幸好他先起了个头。
她指指身旁的行李“不是,我刚从美国回来,等人来接机。”
“等你家的司机,还是男朋友?”羿文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到‘男朋友’三个字时,语气可酸得很呢!
青梅偷偷把他这点小小的反应记人心里,感觉好甜!
“都不是,我在等公司的人来接,我不回台中。”
“你在左氏电机工作?左伯伯肯吗?”羿文言下之意是:左伯伯肯眼睁睁看着毕生辛劳毁在她手里吗?
说句实在话,青梅并不笨,偶尔还有点小聪明,不过她的破坏力也不容小靦,小时候往往他前一秒才组合好的电器用品,她后一秒就把它分尸了,结果他母亲回来看见,又以为是他弄坏的,免不了十张悔过书附带一篇‘祭电锅(电暖器、电风扇)文’。
青梅怎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她堆满满睑甜笑“我父亲当然是不肯啦!”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所以我在另一间更大的企业集团的电脑部门工作,顺便吸收一点生活经验。”
比全国第四大企业还要更大的企业!哪一家公司这么不怕倒的?他一定得去劝劝那个主管,创业维艰,守成更是不容易,基于爱护同业、保持彼此竞争力的立场,他必须对那位主管作一些良心的建议,例如开除青梅之类的!异文暗自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