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在这儿歇着,我带马儿们去找水喝。”
点点头,曲昌隆随即跃下马背,将坐骑交给武三,自己则漫步优游于山色之中。
走着走着,他依稀听见女子慵懒的低吟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苹,人间重晚晴。
井添高阁迥,徽注小窗明;
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好奇之心油然而生,他不自觉的循着声音而去,直到那抹率性不羁的身影落入眼帘,他为之一怔,脚步也停了下来。
这是怎样的女子?她身着葱白色袍衫,潇洒的以大地为床,趴卧其上,双手交叠在一只檀木箱子上,下巴枕在手上,她目光专注的盯着一朵紫色小花?一旁扔着一双鞋子?
眉头紧蹙,他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如此荒诞不经的女子,她的举止无疑引人想入非非,尤其在这荒山野地,若是遇见登徒子,这岂不是万劫不复?
曲昌隆无声批判之时,他万万没想到此人正是自己前往柳口镇欲寻找的唐吉宁。
显然趴卧的姿势令两手发麻,唐吉宁终于坐起身,双手托着腰,她懒洋洋的舒展僵硬的娇躯,这一扭动,正好捕捉到他的凝视。
不知道是那张清灵的容颜惹的祸,还是被逮着因她失神的目光,仓皇之间,曲昌隆失去平日的沉着内敛,口气流于尖锐“姑娘真是好雅兴,地为床,天为帐,可是姑娘不觉得如此轻率有失礼教吗?”
“小女子挡住鲍子的去路吗?”唐吉宁从容优雅的站起身,她不是没遇见过满嘴道德规范的老古板,即便是爹娘也对她的不拘小节头疼万分,她总是一笑置之,可是跟前的男子莫名的挑起她的不快,激起她不服输的斗志,或许是缘自那身的贵气令她心生反抗,也或许是那自以为是的出言不逊。
“没有。”
“这儿属于公子所有吗?”
“不是。”
“既没挡路,此地也不属于公子所有,小女子的轻率失礼与公子何干?”
“姑娘此言差矣,难道姑娘不知道此举会引来男子的冲动吗?”曲昌隆的神情愈来愈僵硬,他好意指正,她非但不觉得羞愧,还理直气壮,这与青楼女子有何差异?
“公于此话有失公允,小女子经常如此自由自在徜徉在这山色美景之中,至今还未曾遇见有人企图轻薄,除非公子不怀好意。”唐吉宁挑衅的反击。
“在下若不怀好意,岂会好言相告?”他虽非清心寡欲,却有把握美色当前而面不改色,他不会让任何一位姑娘迷昏了神智。
“那公子如何得知此举会引来男子的‘冲动’?”他若无此心,何来此念?
“你颠倒是非,黑白不分!”
“你莫名其妙,多管闲事!”
瞪着双眼,曲昌隆第一次认识“气急败坏”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面对此情此景,唐吉宁当然不客气的瞪回去,她总是自我期许“巾帼不让须眉。”
眼见两人谁也不愿退让,好似就此地久天长也不打紧,这该如何是好?
可是下一刻,局势逆转,曲昌隆好像瞧见什么似的瞪大眼睛,随即仓皇的扑向唐吉宁,两人双双倒卧在地,一阵翻滚之后打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半晌,两个人只是怔怔的看着对方,他俊雅贵气,她飘然脱俗,他们谁也无法抗拒这突如其来的迷惑,火花四射,炽热的气息渐渐侵人彼此的意识。
“原来公子想非礼小女子。”唐吉宁讥讽的唇角微扬。
“在下是为了救姑娘,姑娘没瞧见那儿有条毒蛇吗?”曲昌隆转头望着之前站立之处,可是
“小女子是没瞧见啊!”仿佛等着看笑话似的,她好整以暇的瞅着他。
“刚刚”
“刚刚还瞧见是吗?”当她是三岁小娃儿吗?
“我”
“我说,任谁瞧见公子此刻的行径,皆必然认为公子心存非份之想。”
“我是”视线无意间落在女子独有的饱满上,曲昌隆脑袋瓜子顿时一片空白,辩解的言词就是出了口,恐怕也落得睁眼说瞎话的下场,他没法子控制下腹传来的蠹蠢欲动,太清楚这意谓着什么老天爷,他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意念?
“公子找不出借口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毕竟自小接受严厉教导,惊慌之中也当泰然处之,他马上道貌岸然的转移视线,迎向她灵性透彻的双眸。
“好个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是公子这么纠缠着小女子不放,清者恐怕也难以免于污浊,公子说呢?”
顿了一下,曲昌隆狼狈的翻身跳开,有生以来第一次像个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世人总爱满口圣人哲学、道德礼教,却忘记自己终究是凡夫俗子。”唐吉宁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凡夫俗子贵在纯真、朴实,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世人一辈子也说不清,只能存乎心头瞧分明。”
张着嘴,他却是百口莫辩。
“公子,小女子告辞了!”背起自己的行囊,她宛若一缕轻烟飘然而去。
许久,曲昌隆还是呆立原地不动,此刻说不出是懊恼还是佩服,于理,他俯仰无愧,可是到了她嘴里,他反倒成了伪君子,她不用慷慨激昂的言词,轻轻松松堵住他的礼教规范老天爷,他是鬼迷了心窍吗?怎么会任由一个小女子损毁他的男子雄风?他的威严何在?他的骄傲何在?
他若是再遇见她,绝不能住她牵着鼻子走不不不!他怎么还期待遇见她?他们最好永远不见!
***
置身添福作坊,曲昌隆终于明白爷爷何以指名要柳口镇这位充满传奇的版画师,她的版画栩栩有如手绘,爷爷编纂的葯草书若能得她插图,可谓相得益彰。
打小,他就一直觉得姑娘家应该持在闺房绣花、抚琴,当爷爷派他前来柳口镇延请这位版画师,他可是非常不愿意,如今他还真想瞧瞧她的庐山真面目。
这时,负责帮他们通报的伙计带着一名瘸了腿的老翁走回前头的铺子,老翁一拐一拐的来到曲昌隆的面前,恭敬的哈腰行礼“公子,小老儿是这儿的姜管事,不知道公子想见我家小姐有何指教?”
“在下曲昌隆,远从济南前来拜见唐姑娘是为了商谈一笔买卖。”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买卖?”
“恕在下难以相告,这笔买卖只有唐姑娘作得了主,在下必须与唐姑娘当面商谈,还望姜管事代为禀报。”
“公子,这恐怕有点麻烦。”
“请姜管事指点。”
“我家小姐正闭门制作岁暮年画,小老儿不知道小姐何时可以见客,若是公子愿意与小老儿商谈买卖一事,小老儿也许能够代替小姐作主。”
“不知姜管事能否告知唐姑娘何时闭门谢客?”
“当家的事,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清楚,有好些天了吧!”
“唐姑娘每次闭门需要多久的时间?”
“小姐一向随性,这事说不准,公子得碰碰运气。”
“既然如此,在下改天再登门拜见。”拱手一拜,曲昌隆领着武三离开添福作坊。
走在街上,曲昌隆若有所思的皱着眉,他觉得事有蹊跷。
“大少爷,我不知道是否过于多虑,我总觉得这位羌管事似乎不太愿意让我们见到唐姑娘。”
“我正有这个想法。”
“眼下如何是好?”
“天天上这儿串门子,他再怎么自圆其说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原本准备将爷爷交代的事情办妥,然后在柳口镇待上一宿,明儿个一早就起程回济南,可是这会儿看来,此行的任务势必有所延误。
“就怕大少爷没有这么多闲工夫陪他虚耗。”
“见机行事,我会有法子见着唐姑娘。”举手打住此事,曲昌隆四下张望了一眼“我们恐怕得在这儿待上一段时候,你找人问问这儿最好的客栈。”
卑手领命,武三随即走进一家铺子,询问清楚后又折了回来。
“太少爷,这儿只有一家‘升平客栈’,就在前头不远之处。”
“带路。”
“是。”
悠闲的尾随武三身后,曲昌隆借机欣赏这儿的风土民情,转了一个弯,他们进入另一条同样热闹的街道,升平客栈的招牌清楚可见,在这同时,一道熟悉的葱白身影走进眼帘,她的袍衫还沾着脏兮兮的泥巴,此刻正忙着捉金鱼儿?
“宁姑娘,还是让我来吧!”小贩的目光充满了恳求。
“我要自个儿来。”瞧!多么雄心壮志的口气,可是唐吉宁却一脸愁云惨雾。
“你你行吗?你已经捉了半个时辰了。”实在不忍伤她的心,可她真的太逊了!
“我很讨人厌吗?”
“怎么会呢?宁姑娘最讨人喜欢了。”
“那它们为何老从我手上溜走?”
显然被问傻了,小贩不明白的摸着头,这两件事怎么凑在一块?
“哎呀!逮着你了,这会儿看你还能往哪儿逃?”唐吉宁扬起无比灿烂的笑容,可是她却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
“这姑娘小心点,别把金鱼儿给掐死。”小贩愈瞧愈害怕,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会吗?”瞪着在她双手逼迫下,此刻垂死的贴在木桶上的金鱼儿。
“宁姑娘还是放了它呗!”他悲情的看着她,仿佛他是那只快窒息的金鱼儿。
抿了抿嘴,她手一松,原本濒临死亡的金鱼儿欢天喜地的迎接新生,那活蹦乱跳的样子真是碍眼极了。
“宁姑娘,还是由我来吧!”小贩轻松的捉了两尾金鱼儿放进一只小木盆。
虽然失望,倒也玩够了,唐吉宁满意的抱着小木盆、背起了行囊,怎知一起身,就瞧见她渴望抛到脑后的男子。
征了征,唐吉宁优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仿佛他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姑娘似乎总有数不完的乐趣。”话一出口,曲昌隆就后悔了,他应该视而不见,可是却违背理智企图拦下她。
“公子管得着吗?”她与此人前世肯定有仇,否则打定主意不理他,为何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双脚和嘴巴?
“不敢,在下只是为姑娘感到惋惜。”
“惋惜?”
偏着头,他骄傲的上下打量她“瞧姑娘谈吐不俗,想必出生书香门第,可举止却像个粗鄙无知的野丫头,可惜啊!”“可惜的应该是公子,我瞧公子气宇轩昂,可见识却如此肤浅庸俗。”唐吉宁有样学样的也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小女子真是不明白,野丫头又如何?野丫头与大家闺秀难道不都是红尘俗世的一份子吗?”
“虽是红尘俗世的一份子,却不可相提并论。”
“小女子不以为如此,大家闺秀是个生命,野丫头又何尝不是个生命?”
“猫狗猪羊也是生命,那姑娘又是作何解释?”
“每一个生命都是上天的赏赐,都是无比的珍贵,无论何种生命,求得莫过于欢欢快喜,福气年年。”
“你,强词夺理!”
“你,傲慢自大!”
你瞪我,我瞪你,一个高大威武,一个娇小纤柔,可是气势相当,谁也不输给对方,可是下一刻,两人默契十足的撇开头,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后走,他们同时存着一个念头从今而后他们最好别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