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尽可以再跟得近一点儿。”诡计得逞,她开心地届起一只脚,又蹦又跳地往前跑。
只可惜阴有匡这个人对于穿着打扮一向少去注意,即使一身污泥,他仍旧悠然自得地迈着他特有的流畅步伐,朝镇上走去。
才进市集,又瞧见了那名小乞儿,可见他们真是姻缘逃讪。
有小乞儿在的地方就一定有騒动,阴有匡啼笑皆非地望着她在客栈门口引起的争执。
小乞儿尖锐的声音好不引人注目。
“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臭店小二,我有钱,为什么不卖我馒头?”
“咱们店里的上好馒头是专卖给有钱大爷的,你这种脏兮兮、狗都不如的小乞丐去吃垃圾吧!”店小二说着,还啐了小乞儿一口。
阴有匡看得直摇头,嫌贫爱富古今皆同。
店小二的一番轻蔑可把小乞儿给惹火了,她细竹棒一挑,整笼刚出炉的白细馒头马上落入泥地变成黑馒头了。
“你这个臭乞丐,胆敢弄脏咱们的馒头,我非把你扭送官府不可!”店小二看着一笼馒头就这样毁了,恼得头顶冒烟。
“来啊,我怕你不成!”小乞儿抡着竹棒,朝店小二身上又劈又打。
“臭乞丐!”店小二不甘被打,随手操起一旁的扫帚就要反击。
突然有人喊了声。“小二结帐。”
这可不行,才赔了一笼馒头,要再失了店里的客人,他非给掌柜赶回家吃老米饭不可。“臭乞丐,有种别走,老子结完帐再来同你算帐!”小二匆匆丢下小乞儿,走进店里欲帮客人结帐。
“不要脸,没打完就跑的胆小表,你给我出来!”小乞儿不甘被抛下,竹棒一挥就想冲进店里找碴。
“别乱来!”阴有匡突然出现,拉着她退出战局。“还不快走?”刚才喊“小二结帐”给她制造脱身机会的正是他。
“你干什么?”小乞儿的火气还没消呢!“别妨碍我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店小二。”
“你已经毁了人家一笼馒头,还想怎么样?”阴有匡更加用力擒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
“是他先骂我的。”
“可是你无端端糟蹋这么多食物,难道就没错?”
“我是气不过小二狗眼看人低。”每当在这时,她就好想念楚飘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没人敢欺负她,谁要是敢对她不好,楚飘风都会连本带利地帮她讨回来。
不像现在,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被欺负了,也没人帮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好可怜。
她吸吸鼻子,眼眶登时红了起来。
“你不是有银子吗?”阴有匡瞧她这副委屈样,不觉有些心疼。
“我当然有银子,有很多很多。”她抽咽,就因为有钱还被人嫌,才更叫人生气啊!
“喏,看到左边那个卖烧饼、豆浆的老婆婆没有?”阴有匡指着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贩。“我瞧那婆婆和小姑娘都是善心的好人,咱们有钱为什么要给势利眼赚?还不如去光顾好心人。”他执起她的手,朝街角走去。
“他们不会赶我吗?”其实流浪江湖这些日子以来,像店小二那种白眼,她已不如碰过多少回了。
以她公主之尊,大可就此回宫去,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但她一直投有;心里搁着很多事想不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以前过的好日子有些不妥,却又不知症结何在?
她很茫然,又有一点自暴自弃,于是小乞儿的流浪生涯就一天又一天地过下去了。
“婆婆,这烧饼怎么卖?”阴有匡立在摊贩前问道。
老婆婆一双慈祥的眼将这落魄的一大一小看了个遍,随手包起了两张饼。
“送给你们吃吧!不要钱。”
“咦?这怎么可以?”阴有匡可不好意思吃白食。
“没关系的,出门在外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老婆婆又心疼地望了小乞儿一眼,开口唤孙女。“翠花,盛碗豆浆出来给这位小扮儿解解渴。”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迅速捧着一碗豆浆来到小乞儿面前。“喏!”
“给我的?”这种免费招待,小乞儿还是第一回遇到,不觉有些赧然。
“是啊!”小姑娘羞怯一笑,将豆浆推进小乞儿手里。
小乞儿愣愣地接过豆浆,却不晓得该如何回报这对祖孙的好心。
“你的钱呢?”阴有匡突然轻扯了小乞儿的衣袖一把。
“在这里。”小乞儿自怀里掏出一锭一两银子的小元宝。
阴有匡将元宝夹在两指之间,在接过老婆婆送的烧饼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将元宝塞进老婆婆的衣袖里。
“婆婆,谢谢你的烧饼。”他欠身行礼。
“没什么。”老婆婆笑着挥挥手,转身继续做饼。
小乞儿边喝豆浆、边看着阴有匡怪异的举动,满腹疑云。
“你把钱塞进婆婆的衣袖干什么?”
“我们吃人家的东西,不应该给钱吗?”他等她喝完豆浆、归还碗后,拉着她寻一处阴凉的树荫下休息,准备吃早餐。
“那为什么不直接给婆婆?你把钱偷偷塞进婆婆衣袖,万一她没瞧见、或不小心掉了,岂不可惜?”
“婆婆都说了不收钱,你再硬拿钱给她,难免折了人家的好意;可是我们有钱就不能吃白食,所以才将钱偷偷塞进婆婆衣袖。”他把包着油纸的烧饼递给她。“而且你放心好了,婆婆的衣袖里缝了一个暗袋,不会随便掉钱的。”
“你怎么知道?”她接过烧饼,撕开油纸,就想用手抓饼吃。
“婆婆挽起袖子杆饼时我看到的。”他突然又一手抢过她手中的烧饼。
“你干什么?”到口的饼就这么飞了,小乞儿气得又叫又跳的。“快把饼还给我!”
“你的手都是泥巴,不准徒手抓饼吃。”说着,他转身就把那张被她碰过、又黄又黑的烧饼给丢了。
“啊!”眼睁睁看着可口的烧饼落地,被一群不知打哪儿窜出来的野狗抢成一堆碎屑,小乞儿都快哭了。“你说不可以糟蹋食物,却拿我的饼喂狗,你把饼还给我!”
“你先去把手洗干净,我再将饼给你。”阴有匡取出另一个油纸包,那是他的份。“不要!”就是不想被人认出她的真面目,才故意弄得满身是泥,一洗干净,不就白费心机了?
阴有匡彷佛看穿她的心思,执起她的手朝左边胡同底的水井走去。
“真这么讨厌的话,我也不逼你洗脸,但吃东西前一定要洗手。瞧瞧你满手都是泥巴,又用手抓东西吃,泥巴都沾在食物上被你吃下肚了,你可算过自己吃下多少泥了,不觉得脏吗?”
小乞儿讷讷低下头,给他这么一说,还真是怪恶心一把的。
“不可以逼我洗脸喔!”
“只洗手就好。”他拿水桶帮她提水,不过这种水井还真难使用,他用水桶捞了半天,也只得半桶水,真的堪堪只够她洗手。
他自己想洗把脸,还得再忙和个半晌。
小乞儿洗完手,趁着他与井水奋战的时候,抢过了烧饼,开开心心地吃将了起来。
阴有匡洗好脸,半倚在井边看着她吃饼。
洗掉污泥的一双玉手白嫩滑腻得宛如萌芽青葱,好不赏心悦目。
他不禁幻想她蒙在黑泥下的一张娇颜,会是怎生的精巧可爱?
其实光是那对寒潭也似的漆黑大眼就够叫他心荡神驰了,她灵性、耀眼的神韵全写在里头,每一丝、每一毫都有着他最欣赏的纯真、良善特质。
“哇,好饱。”吃完一张烧饼,小乞儿满足地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老婆婆做的饼果然好吃,刚刚只给一两银子实在太少了。”
“你别乱来,我瞧方才在摊子上吃早餐的人,最多只给几文钱,一两银子已是超高,你给太多反而会为婆婆招惹无谓的麻烦。”
“怎么会?婆婆的饼好吃,价格高一点是应该的啊!”她想起婆婆的慈祥,还有好心的小姑娘,不由满心欢快。“我瞧最少值十两。”
“有没有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
“听过又如何?”
“那就是告诉我们,一个平凡的人,无故怀有高价值的金银财宝,非但不是福气,反而招惹祸端。”
好酸腐的论调!小乞儿听得直皱眉。
“那照你的意思,平凡人就该一直是平凡人,不能拥有额外的福分喽?”
阴有匡为她的小孩子心性大摇其头。她很可爱、很天真,但不了解人性;他该怎么做才能既保有她的纯真,又叫她明白世间的险恶呢?
“不是这个意思,平凡人靠自己的力量赢得财富,才是真正的幸福。倘若天降横财,反而招人妒羡、易惹灾祸。”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要我报答老婆婆的好心。”她轻皱琼鼻,直觉他真是个坏心人。
“如果你的报答是一大笔财富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
“哼哼!”她秀气的下巴抬得高高的,表明无法认同他的论调。
阴有匡扳正她的肩,认真的眼直视着她。
“我不是在开玩笑,你随便给婆婆钱,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突然被那双琉璃也似的眼珠子一瞪,小乞儿规律的心跳忽地失控,一种惶然不安的情绪瞬间霸占她的身体,叫她烦躁不已。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她用力推开他,心律依然加速中。“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才不要理你,讨厌鬼!”她转身跑走,全身还是感到好紧张。
阴有匡目送她仓皇的背影消逝,并不急着追回她。她还太年轻,很多道理听不进去,但没关系,人生的经验本来就需要时间来累积,总有一天她会懂的。
他们的缘分不会这么容易断掉,往后还会有很多机会在一起,他会很有耐心地等待她蜕变成一名内外皆美的小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