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得漠然,不承认方才乍见她时心中那丝惊喜的感觉。
“我来侍候你。”她将“照顾”二字咽下咽喉,不忍心提及一些可能会刺伤他的字眼。
她知道他这样一个人,心性是高傲的;双腿成残对他而言是极残忍的一个打击,她何忍再以言语伤害他?
“滚。”聿亘二话不说,冷情地逐赶她。
楚畹刻意无视他脸上伤人的厌恶神情,径自向烫手的热水中拧洗手巾。
他不曾想见到她,这她早就知道,但她还是来了,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退缩。
她一定要照顾他!
擦干了拭脸用的手巾,楚畹伸手递给他。“请擦脸。”她尽力维持脸上的微笑,假装若无其事。
“我叫你滚。”他丝毫不理会她,冷冷地再次重申。
“我必须侍候你。”
“约定的期限已经到了。”
“可是我我不想走”她低垂着头说。
“不想走?”聿亘撇唇冷笑“你留这里做什么?想得到什么好处吗?”
楚畹摇摇头,没有回答,转身重新拧洗手上凉掉的手巾。
“还是你想留下来看我这个废人的笑话?”他冷冷地说,恶毒的语气中充满残厉的自嘲。
他的话令楚畹心中一酸。
“别这么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她回头轻轻地说,语音有些不寻常的喑哑。
她在哭吗?聿亘见到她微微潮红的双眼,内心一震。她在为他难过吗?她不会嘲笑他的狼狈?
在受伤之后,他承受了极大的打击,当时心中最想看到的人就是温柔婉约的楚畹,但他终究没有让她知道他受伤的事,因为他不愿看到她讥嘲的目光。
他在害怕。他自知自己从前待她并不好,常常对她百般折磨凌辱,如今自己落难了,他不想让她见到如此狼狈的他,这对他的尊严会是很大的创伤,所以他打算让她什么也不知道地离开王府。
没想到她竟然来了,愿意留下来照顾他;她的眼中没有得意、没有嘲弄
聿亘心中闪过一丝感动,但他很快地压下这种异样的情绪。
不,他不能让她留下来,她只是在可怜他而已,可怜他这个不可一世、自视甚高的人在一夕之间变成残废者。他不需要她怜悯,更不需要她的同情!
她以为她是谁?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罪犯之女罢了,凭什么可怜他?
聿亘目光一冷,厌恶地说道:“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现在她真的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人,他宁愿她滚得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想留下来侍候你。”她背对着他,佯装平静地继续拧洗的动作。
“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不滚远一点?”
因为我舍不得你!楚畹心中如此想着,但却不敢说出口。
“我很感谢你肯援助我们楚家,我只是想报答你。”她只能这么说。
“这件事已经拿你的身体来抵债。”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援助的行动!
“可是我认为我不能就这样走掉。”
聿亘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脸上厌恶的神情更甚。
“别让我叫人撵你!”
“就算你撵我,我也不走。”她坚决地说,转身再度将拧吧的手中递到他面前。
虽然知道聿亘厌恶她、虽然知道再留下来只是自取其辱,但她还是坚持这么做,因为她相信只有她才能好好地照顾伤残的聿亘,所以她不能走。
聿亘愠怒地瞪视她,楚畹也全然无惧地予以回视,拿着手巾的手顽固的直直举到他面前,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半晌,聿亘放弃对立,伸手接过她手上的手巾,却还不忘冷冷的丢给她一句:“你真是厚颜无耻!”
“等你的双腿复元之后,我不会赖着不走。”
聿亘拭脸的动作僵了一下,手巾下的俊脸神色微微闪烁。
“最好是这样。”他蓦然冷笑着说。
楚畹接回他拭过脸的手巾,放在盆中濯洗,假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不要去管他绝情的言语,也不要去管他的态度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只要能陪着他、看到他身体完好如初,她怎样都无所谓。楚畹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爱情的路要怎么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在漫长人生中,能多陪在所爱的人身旁一刻,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豁琅一声倏地响起,杯盘破碎的声响在静夜中的松风苑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你想烫死我吗?”
坐卧在床炕上的聿亘将药盅恶意地掼在地上,微温的汤药溅到楚畹的藕色素裙,形成不堪入目的污渍。
又毁了一条了楚畹在心中哀嚎,却不敢将难过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再去熬一盅。”她连声道歉,很快地将地上收拾干净,往小厨房重新熬药。
自从受伤之后,聿亘的脾气果然如那些侍妾所言一般,变得更为暴躁易怒,常常藉着微不足道的小事发泄心中的怒火。自愿照顾他的楚畹首当其冲地承受他的无理取闹和万般刁难,几天侍候下来,她已是心力交瘁。
像方才那样,藉口汤药太烫而恶意摔破药盅,这对楚畹而言还算仁慈了。
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很尽心地侍候他,始终无怨无悔。
半个时辰后,楚畹端着一盅好的汤药回房。这次她小心翼翼将之吹凉之后,才双手奉与聿亘。
“好了,现在不烫了,请喝吧。”她的神情依然和悦温婉。
聿亘看了她一眼,这才接过她手上的药盅。
好不容易侍候他吃了药,楚畹费力地服侍原先坐卧在床头的聿亘躺下就寝。
待他躺好,楚畹本想爬上床炕,却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地往屏风后方走去。
原来她是要换裙子。她的裙子方才被打翻的药汁溅脏了。
换上一条颜色柔和的葱黄色绫裙之后,她再度回到床边,爬到聿亘的腿侧,替他因受创而导致瘫痪的双腿按摩。
除了日常生活的照料之后,替聿亘活络麻木的筋骨也是她每日必做的工作。
虽然聿亘的下半身因为受到喂有毒物的兵器重创而贱废,但医术高超的华御医说,只要聿亘定时接受针炙及按时服药,痊愈的机会相当大;而长期的按摩疏通血路,则可以加速复元的速度。
就冲着御医那一句“加速复元”楚畹每天利用深夜替聿亘按摩,常常一按就是两、三个时辰,丝毫不以为苦。
楚畹以恰到好处的劲道在他的双腿上来回捏揉。虽然明明知道聿亘这两条健壮的长腿此刻已是毫无知觉,她还是深怕伤了他似的,力道极为温柔。
多日下来,她已经极为习惯按摩他的双腿,但此刻仍然不免因这种亲昵的接触而羞红小脸。幸好聿亘在她替他按摩的时候总是闭上双眼,否则她一定会更加局促。
不过,尽管为他按摩会令她羞怯,但老实说,她挺喜欢这个工作的,至少可以亲手碰触到对她而言遥不可及的心上人,这就是很大的幸福。
由于对他深深的眷恋,她按摩到三更半夜仍不肯离去是常有的事。今夜亦是如此。
“你不累?”聿亘蓦然开口。
虽然他没有睁眼、虽然他的双腿没有知觉,但由身侧持续飘来的那丝柔柔淡香,他就知道那个傻女人仍未离去。
她今夜已为他按了起码两个时辰,难道她都不感到疲累吗?
“不会。”楚畹很快地回答,轻柔的嗓音中却带着浓浓的困意。“你睡没关系,如果我累了,我自己会回房,你不用管我”
因为聿亘说讨厌看到她,所以她并没有和他同房,到了夜间她就到隔壁的小厢房去歇宿。
“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睁开双眼,清亮深沉的双眸在黑暗中格外炯炯有神。
她揉捏的动作停了一下,抬头看他。“我没有什么企图”也许是夜太深、人太疲惫,这句话她竟说得有点心虚。
总是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照顾他才舍弃自己仅存无几的自尊留下来,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但虽然她没有任何不良企图,不过,她心中真的存有一个幻想、一个希望
“真的吗?”他似乎一眼看穿了她的犹疑。
楚畹沉默了许久,淡淡地回答:“我的确想要得到一项东西,不过那是你给不起的。”她也不打算向他讨。
什么东西他给不起?他不禁感到困惑,但无意追究。
“那你为什么自愿留下来?”
她对他太好,好得让他不敢置信,好得令他不得不怀疑。
这些日子以来,她镇日衣不解带地侍候他,就连深夜,她也可以让他随传随到。她的尽心尽力他看得出来,不解的是,她为了什么对他如此之好?
有时候,他将遭受暗算的闷气发泄在器物上,把整个房间砸得惨不忍赌,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屋子收拾回原状;有时候,他将看不顺眼的酒食饭菜全数砸到她身上,她亦不曾表露怨意,总是静静地退下更衣,再和颜悦色地回到他身边。
他常常在想,她为什么甘愿如此无怨无悔地留下来侍候他?以前他是怎样对待她的,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在他落难的时候,非但不嘲笑他,还要对他这么好?
难道她是在表现她以德报怨的宽宏度量吗?还是她在对他施舍?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低垂眼帘地说道,继续手边按摩的动作。
他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了?她好怕、好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心事,让自己掉入更不堪的境界
为了报恩?呵,他应该相信这个愚蠢的理由吗?
“我不认为你会为了报恩而留下来。”
“那你希望听到什么答案?”聿亘语气中明显的鄙夷引起楚畹不悦。“如果我说我是因为贪图富贵、希冀名利而自愿留下,王爷是不是就高兴了?”
不!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但,究竟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一直追问她的理由、怀疑她的居心,他只是想寻求一个他要的答案;那个答案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看着楚畹在黑暗中专注的脸蛋,聿亘有片刻的茫然。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他很快地扯出一贯的冷笑,说道:“如果真的只是那么简单,我当然很高兴,只怕有些人居心叵测”
说穿了,就是她不值得他信任!楚畹在心中苦笑着。有时候自己还真可悲,献出真心也没有人要
“我以生命发誓,绝不会做出任何危害王爷的事。”她以一脸再认真不过的神情面对他,隐藏内心深处的悲哀。“同时我也保证,在你的伤势痊愈之后,我立刻离开靖王府,绝不逗留。所以,我希望王爷不要再怀疑我的居心,楚畹真的没有恶意。”
他从来就不曾真正怀疑她有恶意。只是,他感到非常困惑——是什么理由让她对他付出这么多?他从来没有善待过她
就在聿亘沉思的时候,楚畹拉过锦袋为他盖好,爬下炕床。
“我想回房了,请王爷好好安歇,楚畹告退。”
她很快地离开他的房间,实在不想再接受他冷情的质问。
眼看着她自他身边离开、迅速地出门而去,聿亘心中竟有一个狂想——把她留下来!
不过,狂想终究只是狂想,他并没有开口,因为他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想留她?
他是不应该对她有感情的——她只是一个低微的平民,根本就不值得他挂念;然而,不能理解的是,自从初见她一面之后,她却一直在他心中
真的对她动情了吗?不!不可能!她不配!
可是为什么,在她说日后一定会离开王府时,他的心会感到怅然若失?为什么她方才离去之时,他会感到空虚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