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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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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袜,小衣服,母亲用一个包袱皮子包裹着,一解下来,我和哥哥就开始抢自己的,有时候为争一件衣服或者一双鞋,闹得把母亲叫过来。母亲一看苦笑着说:“这个开始是哥哥穿的,哥哥穿不得就给妹妹穿了。”我们便把这件摆在各自衣服的中间,这样就都服气了。

    有一只红漆板箱常年被一把长长的铜锁锁着。曝伏时,必是母亲亲自动手摆弄。母亲甚至不让我们靠近,越是这样,我们越是好奇,越是要凑过去缠着母亲问这问那。待我们渐渐长大,母亲才让我们看她的“宝贝”原来这箱子里,有母亲用布缝制的钱包,钱包里大凡有些粮票、布票,钱是很少的。有个灰色小布袋子,拎起来重重的,里面有一些着了锈的铜钱,母亲说是“光绪通宝”是外公在母亲出嫁时悄悄塞给她的。还有个绸布香囊似的袋子里装着两副银手镯,那是外公、外婆在我和哥哥的周岁时给的礼物。这些东西母亲都放在箱子底脚处,曝伏时,只拎出来晒一会儿,还要用破衣服盖着,不到晌午,母亲便又重新锁进箱子,那神情仿佛请神、敬神时的庄重。有一回曝伏,我和哥哥竟然从箱底翻出了母亲和父亲的结婚证。红彤彤的,奖状似的一大张,我们看了好半天。母亲见了,立马让我们放回原处,像碰不得的稀罕货。红漆箱子里,我们还翻出过一本母亲用灰报纸和针线钉的小本本。本本上,是母亲记的帐。母亲不识字,只读过几天夜校,她用自己的方式在本子上记着人情往来,家用收支的账目。这也是母亲不让我们碰的宝贝。

    每年曝伏,我们搬进搬出,个个汗流浃背,小脸晒得通红。可我们还是欢天喜地,就为能盘点家里的衣服,瞧瞧母亲的宝贝。那时候,家里没有东西是可以作为垃圾扔掉的,什么东西母亲都舍不得丢。衣服穿烂拆下的破布,用烂的油纸(塑料纸)母亲都要卷成卷儿收着,留着缝补衣服,补补雨伞。塑料鞋带子断了、鞋底裂了,母亲就会用油纸卷成细卷儿,点着火,用滴下来“油”把鞋子修好,继续穿。凉鞋穿不得了,剪成拖鞋再穿,到最后,还能从货郎摊上换一点针头线脑。记得,那时候碎玻璃、楝树果、破布儿、旧瓷盆、坏锅碗什么的都是可以卖钱的,连灶膛里的草木灰、茅坑里的人畜粪都是要下田做肥料的。

    年年曝伏,年年长,我们在母亲翻阅日历的双手拉扯下慢慢长大,日子也渐渐宽裕了。后来,帮着母亲曝伏时,总叫母亲扔掉一些“破烂”可母亲楞是不肯。“家无次货不发”是她的口头禅,这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后来的生活。我们都在城里安了家,住进楼房,再也没地方可以曝伏,顶多在阳台上把发潮的棉被捧出来晒晒。再说,现在穿的化纤衣物不需要晒,丝绸、皮制的衣服、鞋子也不能晒,家中亦无细软需要接天地气,这曝伏的习俗在我们这一代身上算是断了。每每回乡,倒是看到村里的老人们,还会翻箱倒柜,五彩斑斓地铺陈满院。前几天回村子,邻居刘二婶子在门口晒了一场。烈日下,一帘的花花绿绿,低矮的门廊下,二婶眯着眼看着她这辈子攒下的家什,额角皱纹密布,目光浑浊、沧桑,这场景似一幅古老的油画,暴晒在炎炎烈日之下,晒不尽的是人事沧桑。

    岁月更迭,一代代人渐渐老去,随他们同去的还有诸如“曝伏”这样的老习俗,更有早年珍惜万物、勤俭持家,父慈子孝、克勤克俭过日子的旧风尚吧。如今,最需要曝伏的,是否是那些狭隘、自私,阴暗、晦涩,挥霍无度的心的陈腐呢?

    写于2015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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