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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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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年气愤地问道。

    “句句是实话,我敢对天赌咒!”张万福连忙答道。

    悲惨的往事涌上心头,吴永年的脑袋一下晕旋了,感到山在转,水在转,船也在转,就连远在天边的太阳也转了起来。他颤抖的手连舵也掌不稳了。

    船头,张万福显得很气愤地又接着说道:“他妈的!这是个啥子世道?当官的杀人放火都行,屁事没有!就只拿我们这些老百姓当瘟鸡来宰。我贪污的那些钱,又不是我一个人捞的,那老杂种还得了大头。哼!他却全栽到我一个人头上了,把我推出来当替罪羊!总有一天,我非宰了那老杂种不可!”

    吴永年站在船尾,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头雕成的塑像。

    船头那里,张万福自觉没趣,不再骂了,呆呆地望着天边,也不晓得他在想些啥子。

    一时之间静悄悄的,只有那夕阳照射下粼粼闪光的波涛在发出“哗哗”的响声。

    “永年兄,”许久,张万福才转过头来,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不该对你讲这些,晓得你会伤心。好在事情已经过去这样久了,你就想开些吧永年兄,我饿得直发慌,你船上有啥子吃的没有?”

    吴永年看了一眼身旁的背篼,就去拿那馒头。当他的手碰到里面的阴丹布袋子,不由得抖了一下。他连忙镇定起来,拿了两个馒头给张万福。

    张万福喜出望外,接过馒头就大吞起来。

    趁张万福狼吞虎咽地吃馒头之际,吴永年迅速地拿起背篼里的阴丹布袋子,悄悄地塞到船尾的舱板下去。

    吴永年望着张万福吃完了馒头,被往事激起的愤怒心情已平静了一些,便问道:“张万福,你不是被判了八年吗?怎么就出来了?”

    “啊这”张万福一下结巴了“是这样的,我改造得好,被提前释放了没想到在上游乘渡船时翻了船,我就被大水冲下来了,真是多亏了你,嘿嘿”他干笑了两声。

    吴永年晓得他是在瞎编,因为从昨天起就已经封了渡,哪里还有渡船。

    “唉呀,这不是到朱家弯了吗?”张万福在船头叫了起来。

    “是呀,很快就要到我们生产队的地界了。”吴永年想看他有啥子反应。

    “这,这”张万福慌张地站了起来“永年兄,麻烦你靠一下船,我要上岸。”

    “还没拢啊?”吴永年故意问道。

    “啊,是这样,这朱家弯有个人托我带了句话回来。”

    “又在编故事。”吴永年暗暗想道“这畜生想从这里上岸逃走,我该咋个办呢?如果不按他的话做,惹急了他,动起手来,我肯定抵不过他,并且”想到这里,吴永年将小船向岸边摇去。

    费了很大的劲,小船才靠近了岸边,在一个较平静的回水弯里停稳了船。

    此刻,只见先前曾载过张万福的那棵树,不知怎么也被冲到了这里,而被张万副一脚踢下船去的那条狗,却爬卧在这棵树上,浑身湿淋淋的,正用畏忌的眼光在看着他们。

    吴永年将船靠稳后,对张万福说:“上去吧!”

    张万福却转过身来,说:“永年兄,你看,我这身上精光光的,啥子都没有,你借点钱给我吧。”

    “真不巧,我身上也没有钱。”吴永年回答道。

    “永年兄,你有钱,我晓得。借几个吧,我回来就还你。”

    “真的,我真的没有。”

    “不!你有!”张万福阴笑了一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吴永年心里猛地一惊,睁大了眼睛:“真的没有,我不骗你。”

    “不,你在骗我!你有!”张万福仍固执地站在那里,并又阴笑了两声。

    吴永年心里更慌了:“不信你看,哪里有啊?”他迅速地将衣兜翻出底来让张万福看。

    “不,不在你身上,在船尾舱板下面的那个阴丹布袋子里。”张万福说完,狞笑起来。

    吴永年一阵愤怒,暗中责怪自己:“糟糕,我放的时候怎么让这畜生看见了!”但他嘴上仍不软口:“没有,舱板下啥子也没有!”

    “没有?”张万福边说边向船尾走来“好吧,那就让我看看。”

    吴永年这下更急了,他一步拦在张万福前面:“不行!有也不行!这是队里买东西剩下的钱,我必须交回队里去!”

    “队里的钱有啥子关系嘛!我只借一点,回来就马上还给你。”

    “不行!队里的钱我没有权利向外借!”

    “嘿嘿”张万福突然笑了起来“永年兄,你真傻!你想想,这么大的水,你回去就说剩下的钱不小心让洪水冲走了,有哪个晓得呢?这样,我们两人就可以平分这些钱了,多好!对不对?再说,你冒这么大的危险为队里送东西,队里犒赏你一点也是应该的嘛!”

    吴永年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你怎么说也没用!我从不做没有良心的事。张万福呀张万福,你也是庄稼人出身,晓得乡亲们挣点钱不容易,怎么能欺骗他们呢?为人总要讲点良心吧?”他想尽量打动张万福,因此语气很是恳切。

    可张万福却狠狠地“呸”了一声:“良心?良心他妈的值多少钱一斤?如今是个啥子世道?这世道只有一个字,就是钱!只要能弄到钱就连他妈的亲娘都敢卖,还要啥子良心?”他盯着吴永年,语言尖刻起来:“永年兄,我真弄不明白,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为啥子还这样认真?这个世道究竟给了你啥子好处?你本来没有罪,还不是把你抓去坐了五年牢?你那未婚妻被人奸污自尽,不是连状都没地方告就白死了吗?那良心又在哪里?你还这么认真干啥子哟?”

    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吴永年的心,他感到身子在颤抖。这个恶魔,怎么说这些?猛地,他想起了乡亲们对他的照顾和保护,想起了队长交给他船桨时在他肩膀上那重重的一拍,想起了乡亲们一年四季怎样在风雨里勤苦劳作。于是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对张万福说:“你少跟我来这套!我说不行就不行!”

    “这么说,你硬是不借了?”张万福的声音凶狠起来。

    “对,不借!”此时此刻吴永年才感到后悔,不该救这恶人上船来。

    “他妈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张万福眉毛一竖,下巴上的疤痕可怕地一扭,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一把将吴永年拉开,就从舱板下抢出了那个阴丹布袋子。

    “住手!”吴永年使尽全身力气冲过去,一头将张万福撞倒在舱里,然后迅速将袋子夺了过来,大骂道:“张万福,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这是乡亲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日晒雨淋才挣来的钱,你竟要把它抢走,你还是个人吗?我救你硬是还不如救一条狗!”

    “你混蛋!”张万福大怒,一下跃起,抓住吴永年就打了起来。吴永年一边拼命护着那个袋子,一边与他撕打着。但他毕竟不是张万福这个亡命之徒的对手,只几个回合就被张万福打翻在舱底,头撞在抽水机上,一阵钻心的痛。袋子又被张万福抢了过去。

    “来人啊!有坏人抢钱了!来人啊!”吴永年死死抱住张万福的小肚腿,喊了起来。

    “你喊,你喊!喊死也不会有人来的!赶快给老子松开手,要不然老子搞死你!”张万福急于脱身,无奈被吴永年抱住小肚腿走不了,就一边凶狠地骂着,一边挥拳不停地向吴永年身上打来。但无论他怎样打,吴永年就是死死地抱住不放。

    突然,张万福的脚踢到了柴刀捆上“哗啦啦”一阵响,柴刀散落开来。这下提醒了张万福,他立即抓起一把柴刀,举了起来:“你松不松手?再不松,老子就砍死你!”

    “你砍吧,你这个畜生!你砍死我也不会松手,这是乡亲们的钱,我决不让你抢走!”吴永年大骂着,将他抱得更紧。

    “他妈的!你硬是活得不耐烦了!”张万福眼里凶光一闪,柴刀就狠狠向下砍来。吴永年头一偏,柴刀砍在了肩膀上,火辣辣一阵巨痛,头有些晕旋了,但他顾不得这些,仍死死抱住张万福不放。

    张万福更怒,又将柴刀高高举起,对准吴永年的头猛砍下来。就在这生死关头,奇迹出现了:张万福这一刀还没来得及砍下,就听到他突然惨叫一声,人也向一旁跌去。吴永年趁此机会一下翻起身来,他很快看清楚了,是他救过的那条狗蹿上船来,在张万福的腿肚子上血淋淋地咬了一大口,并且正在第二次向张万福扑过来。张万福惊叫着,挥刀向狗砍去,但人却趔趄了几步。趁这千载难逢之机,吴永年一个箭步上前,使尽全力狠狠出击,只一拳就把还未站稳脚跟的张万福打下水去了。他不敢怠慢,赶紧又抓起一把柴刀,待看到张万福那张惊恐的脸刚冒出水面时,就对准他的脑袋狠狠地砍了几刀。稍微隔了一会儿,那脑袋又露出水面来,他又狠狠地砍了几刀。浑浊的水面上涌起了一股股殷红的血水,这血水和浑浊的江水掺和在一起,渐渐地扩散开来。而那颗凶狠的头颅,就再也没有露出水面来。

    吴永年连忙捡起阴丹布袋子,打开看了看,钱还在里面,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袋子放回背篼里去。此时才感到肩膀上那伤口的巨痛,他一看,伤口还在流血,就撕下一块衣襟包扎起来。突然,他想起了那条狗,忙向船头望去,见那狗躺在船头已经不能动弹了。

    “糟了!”他连忙走过去,见狗躺的地方,一摊血已打湿了船板。

    “啊”他蹲下去,抱起它。看见狗的腹部已被砍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还在汨汨地往外流着。他将它的脑袋托起来,那狗向他看了最后一眼,就垂下头去,停止了呼吸。那最后一眼,竟充满了欣慰之色。

    吴永年一阵难受,抱起狗,拿了把柴刀,缓缓地走下船去,在江边的高坡上,用柴刀刨了个坑,把狗放了进去。他站了一会儿,觉得似乎还缺点什么,于是回到船上,将那背篼里剩下的两个馒头拿来,放在坑里,这才埋上土。最后,他又低头默站了一阵,才走上船来,忍着伤口的巨痛,摇开桨去。

    太阳正要落下山去,晚霞像火焰一般燃烧着,映红了半边天,江面也染上了一层红光。

    小船就在这满江的红光中顺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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