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想到了朋友那空空的胸腔和被支解的身躯。再过一会儿,等火葬场里的人一上班,朋友那被我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残破身躯,就会化做灰烬。“要不要再见他一面呢?”我在心里揣摩着,实在没有再见的勇气。“可是,起码也得去趟火葬场吧,昨天已经答应过他的父母,今天去看他们的。”我对自己说:“那就再去一趟,为了活着的人!”昨天朋友被送去的较晚,挂号时前面已经有几个人的家属或朋友在排队了,今天轮到朋友估计要到十点半以后。
这时来了一位病人,右手抓着左肩,左臂下垂,被人搀扶着。弯儿转的快了点,或是被人一不小心触到左臂,他就龇牙咧嘴地呼痛。我看了看,对他说:“脱臼了,安上后注意休息,过几天就没事了。”说话间,我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手轻按他的肩头,用力一扭,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左臂已经可以轻轻摆动了。
第二个病人是被救护车拉来的,情况比较严重,一看就知道是跟人打架所致。我连忙叫小张和小王,准备作手术。这一个还没处理好,救护车又“哎哟,哎哟”地叫着出发了。
作完手术,病人被安置进病房,我连忙准备下一个手术。“医生。”听到叫声,我忙抬起头,刚才那病人的朋友出现在门口,非要我再去病房里看看。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说:“我也说不清,你过去看看嘛。”边说话边撕开一包新的高档烟,抽出两根递到我面前,我推开了,快步走到那间病房,病人并无异样。我疑惑地望着病人及其朋友,刚要询问,跟着进来的那个人顺手把门反锁,嘿嘿笑笑,对我说:“医生,是这样的,我朋友受伤比较严重,这你也清楚,让他待在这屋里,没个医生专门照看,我们都不放心,想麻烦你留在这儿多观察会儿。”
我笑了下,对他说:“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我留下不留下都是一样的,万一有什么异常,你们可以按床头那个报警器,马上会有值班医生过来。”“他们哪能比得上你呀?”“各有所长,有些方面他们比我做的还好,何况我还有手术要作”我准备拉开门离去,那朋友和另外一个受轻伤的,竟然一起拦在门口不让我走。一阵嘈杂声朝手术室那边奔去,很快响起了小王焦急的呼唤声:“安医生!”我应了一声,对门口二人说:“快让开吧,那边有人正处在危险中。”两个人纹丝不动,嘴角渐渐浮起冷酷残忍的嘲讽,其中一人说:“我只知道这屋里有一个兄弟正处在危险中,他离不开医生。”另一个跟着说:“如果我兄弟有什么意外,我们会让那个离开的医生全家人都处在危险中。”我一听,勃然大怒,只觉眼前一花,看到挡在门口的人变成了一黑一青两只怪兽,肚子里的器官像蛆一样蠕动着、撕咬着,忍不住伸出两只手,分别去抓他们长着黑毛和青斑的手臂,猛地一抖,两只兽同时惨叫一声,用另一只手爪去托被我抖脱臼的臂膀。“信不信五分钟之内,我把你们两个人的皮给扒了?”我轻蔑地冷哼了一声,拉开门直奔手术室。
这次一共拉来三个人,年龄都不大,两个重伤一个轻伤,看样子也是打架所致。手术室里增加了两名医生,他们已经对重伤病人作起了手术,那个伤得轻的就由我医治。帮他包扎好,我走出手术室,刚想舒一口气,小张过来说有人在会诊室里等我。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红着脸说:“那人非要见你。”为了给小张和小王多点实习机会,作小手术时,我只让他们其中一个跟着,另一个在会诊室里坐诊。
回到会诊室,等候在那里的人忙站了起来。他一副过分恭敬的样子,让我心生警惕,果然,他看了看小张,欲言又止。我说:“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就直说吧。”他有点尴尬,却宁死不说。我心中不悦,但长久的职业习惯让我学会尊重别人的意愿,于是示意小张出去。那人见小张出去了,过去关是和门,笑了笑,涎着脸问道:“安医生,近来开刀的人多不多啊?”我感到他必定还有下文,只淡淡地应道:“也说不上是多是少,反正一来病人就忙着医治,都习惯了。”闲聊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迟疑片刻,小声说:“安医生,你给人开刀的时候,对里面的器官都熟悉吧?”“还行。”我笑了笑,心想:要是不熟悉,我敢开刀吗?屠夫敢模仿医生给人结扎,医生可不敢模仿屠夫给人开刀。
“那就好,那就好,安医生医术高明,我想着就没问题。”他说“哎,对了,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呀,安医生,你说这开刀的时候,要是把肚子里的器官摘掉几个,病人会不会死啊?”我心中一凛,暗想:难道被我开过刀的人有丢失器官的?这人难道是他们派来的探子?仔细想想,我做大小手术几百个,绝对没有轻易摘人器官的行为,有需要摘除器官的手术,也都是多方核定后,不止我一人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但他问这话,分明又是受害人的思维,估计是他或他的什么人在作手术时被人摘了器官。想到这里,我略带同情地说:“这要看是什么器官了,如果是心脏,碰一碰都有可能会要人命的,但有些器官摘除一两个,不会危及生命。如果你”我看了看他,暗示道:“如果手术后感觉有什么异常情况,可以拍些x光片,搜集好证据,通过法律维护自己的权利。”
他不以为然的一笑,淡淡地说:“没什么异常,我就是想了解了解,如果摘去几个器官,人会不会死,当然!不包括心脏一类的。”说着,他呵呵笑了两声。“不会死,不过,人体的相应机能会受到影响。”“那,管他哪!只要人当时死不了。”听了我的话,他激动地说。
我差异地望着他,一时之间竟然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他正在兴头上,双手一拍,爽朗地说:“安医生,我来找你是想弄些杂碎吃吃,价钱好商量,你看能不能给帮帮忙?”“杂碎?那你应该去找卖肉的呀!”我笑了笑,突然好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一阵耳鸣眼花。
“不一样啊,”他说“那种杂碎我都吃腻了,我想弄些人的”他的声音渐转低沉,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的把头往前伸了伸。他以为我对他的话题很感兴趣,微笑着说:“安医生你不知道,其实人肉也是很好吃的,人内脏的营养价值啧啧!滋阴壮阳,吃啥补啥”听着听着,我只觉得眼前一花,看到一张血盆大口,流着令人恶心的馋涎,在我面前摇摇晃晃,忍不住抓起手边的东西朝那大嘴里掷了进去。
我扶着书桌呕吐起来,那人一边用力抹嘴一边抽空说:“安医生!你这算是唉!”我抬起头,无力地对他说:“你走吧。”那人走后,小张进来了,忙问我怎么样,要不要叫保安拦住那人。我说不用。小张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去找扫帚和垃圾铲,清理我吐出的东西。我无意中朝水杯一看,里面竟然有一只蝌蚪在游,再看小张,他正拖着一根大尾巴走来走去。我用卫生纸擦了擦嘴,一扭头,看到桌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衣着鲜明的女人,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明明是只怪兽,脸上隐隐有一层青霉、苔藓,头发丛里形似枯草烂藻,奇形怪状,不伦不类。但才一转眼,又成了一个鲜活的女人。
她见我看她,自信地一笑,直截了当地说:“你好,安医生,能不能给我作个手术?”
“可以,怎么了?”我定定神问道。
“还能怎么啊,你没看我这张脸?老得都没法见人了”
“你?不老啊。”我打断她,说出心中的疑问。
“不行啦,脸皮松弛,没有弹性、没有光泽”她一张嘴就滔滔不绝,我只得又一次打断她,笑道:“你这哪是老啊,是成熟美嘛。”
“哟!安医生,光听说你医术高明,没想到嘴也这么甜啊。”她暧昧地看了看我。我收起笑脸,正告她说:“如果你想作美容,尽量去那些专业的美容店,我们”
听到这话,不等我说完,她就连连摆手,直着嗓子说:“别提了!别提了!我从十几岁就开始美容,现在才明白什么叫自然美,你说什么时候给我作手术吧。”
“现在就可以,作什么手术?”
“换脸!”
“什么?”听到她干脆利落的回答,我吃惊得缓不过气来。她丝毫不加理会,朝门口叫了声:“进来吧。”一个约有二十岁,衣着破旧的女孩瑟缩着走了进来,站到她旁边。她一指那女孩,说:“把她的脸皮割下来,跟我的换换;把她的右腿砍掉,跟我女儿那条坏腿换换,需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院长是我朋友,你要不放心,我现在就叫他也过来。这女孩是我花过钱的,你尽管放心。”
她脸上消下去的青霉、苔藓又渐渐凸现,长长的指甲和牙齿也跟着伸长。
“妖怪!”我惊恐不已,忍不住骂了一声。
她先是一愣,若无其事地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东西,扭回头望着我,不解地眨巴着眼睛。我直楞楞盯着她,看到我怒目而视,她明白过来后,一皱眉问道:“你骂谁?”
“你这只兽简直是个妖怪!”我瞪着她又骂道。
“你敢骂我?”她显得很意外,又连声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坚决地说:“这种伤天害理的手术,我不作!”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是个医生你就牛逼了?”她突然爆发了,叫骂着,怒气冲冲的冲过来想要跟我拼命,小张忙用尾巴拦着她好言相劝。她长长的指甲在小张的尾巴上一划,痛得小张不由的松了松。她甩开小张,冲我吼道:“你以为医院里就你这一个医生?你以为全国就你们这一家医院?”我一声不吭,她叫骂累了,留下一句威胁话,说:“你有种!咱走着瞧!”摔门而去。
没过多久,院长打来电话,问我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正要解释,听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听不见也说不清,无奈地挂了电话。看看时间,将近十点半,准备去趟厕所后,回来就去火葬场。方便之后走到水池边洗手,顺便也洗了洗脸。当两只手捂到脸上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手不是自己的手,脸也不是自己的脸。禁不住抬起头朝镜子里看去“我呢?”我不由问道,只见镜子里有一颗兽头:独角、宽额、大眼、隆鼻、方口,灰色鬃毛披散在颈上。我扭回头看了看,身后空无一物。试着做一些动作,镜子里那只兽竟然跟着做。“难道我也”我不敢往下想,慢慢低下头去,看到两只钢铁般滴着水珠的前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