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很害怕黑夜,尤其是漆黑如墨的夜。
小时候,家门口有一片竹林,到了晚上,风卷着竹叶如海浪一般起伏着,吹的绿叶沙沙作响,我害怕去看那团黑,仿佛那里面有长了无数只手的怪兽。从厨房到卧室的距离不过是几步路,卧室的灯没开,我不敢进去,求着父亲去给我开灯,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拉着他的手,他的大手温暖而有力,父亲责骂道:你怎么那么怕黑。
是啊,小时候,我就是那样一个怕黑的孩子。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怕黑,已经从无追究了。就像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已已经不再年轻父亲也开始老了一样,都无从追究了。流年如风,把青春吹散的无边无际,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这花样的似水年华里,在这斑驳的时光碎影里去感受岁月如细沙般日渐流失。我不甘啊,我一定还能再抓牢点什么,哪怕是一点青春的尾巴。当我腾出手来抓的时候,光阴岁月带着我又划过一大截了,我离青春越来越远了,离坟墓也又近了,然而我的手里,却任旧是两手空空。
我开始明白,生命原本是一场盛大的幻象,活着,灭亡,得到,失去,都是前世早已注定的结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因果,在生命之花还未开败之前,享受她的含苞,盛开,怒放,同时也承受风霜雨雪的洗礼。在生命之花开败之后,以一颗淡然的心态接受她的凋零,枯败,陨灭。
或许是信了尘缘如水,你我皆是这云中过客,遇见谁,爱过谁,念过谁,到最后,都将化作了淡淡尘烟,与昨日告别。所奇怪的是当我懂得了命里轮回,信了尘缘宿命以后,我便不再怕黑,相反的,我爱上了黑夜。
一个人的夜里,可以很静,很静,静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当万物消歇,白日里的喧嚣化作黑夜里那盏不眠的昏黄路灯时,常常会有另一个自己从黑暗中跑出来,拂去尘埃,一层层的卸下伪装的面具,一直到我能真实的看见自己。
灵魂是自由的,心是无限宽广的,是这几十米平方的小房间所装不下的,想着夜晚的星星是多么的闪耀,月亮又是多么的明亮,灵魂涤荡在清水中,一遍遍的滤尽尘埃,所有的不安,罪衍,都出来吧。这是自己,天地多么的宽广,只剩我自己。
是的,只剩下我自己,干净的自己,肮脏的自己。与自己独处,把自己放逐,与另一个自己争执,交战,血流成河,最后,又化干戈为玉帛。
把那个活在面具下面的自己也交出来吧,最好是把那个罪恶的自己也交出来,别在躲藏,我们温一杯茶,或是煮一壶酒,与自己对饮,只有自己和自己,自己和自己交谈,自己对自己微笑。就这样了,自己与自己,真的不能再多了。
把那些只能对自己言说的小秘密都晾晒出来吧,甜蜜的,忧伤的,罪恶滔天,统统都拿出来。它们都带着刺,或是带着毒,甚至是病态的,但是它们又都是我的,又有什么关系,它们有我不能言说的爱恨或欢喜。
此时,想哭吗,那就放声哭吧,不必掩饰。想笑吗?那就大声的笑吧,毫无忌惮。
很想念那个人,那就想吧,从开始到最后,一遍遍的去回忆,无人打扰,这么多好。
爱上夜的黑,就像是爱上一场孤独。这种孤独不是烟花的孤独,烟花的孤独是轰烈的,是薄凉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璀璨的,华丽的上演,然后是入骨的寂寥。然而夜的孤独,却是深静的,像是手中的烟,一明一灭间在无声中将自己化为灰烬,留下青烟袅袅,却不留一丝回转。
就像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一旦遇见便会爱上,一旦爱上,也不留一丝回转。
不同的城市,相同的夜,相同的醒着的灵魂,又有多少像我一样,相同的爱上夜的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