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王嫱
这几是这仲夏的朔月之期,南郡的夜晚燠热难当,更无明月相伴,教人失去了乘凉话家常的好兴致,个个莫不早早入房去平躺于床上,扇着风扇子准备就寝,试图在睡梦中觅个凉快。
秭归县宝坪村内的王姓人家可没有半个人敢早早入睡,仆婢们来来往往的穿梭于堂道之间,个个如临大敌般的严阵以待。
谁也不知道王家的夫人何时会让王家的第一个娃儿自肚子里头给蹦出来!
王穰忧心忡仲地看着夫人纠结的眉头,听着她口里吐出有一句、没一句的呻吟,紧张的情绪更是随着睡房里燠热的室温而不断攀升。
年近四十的他,眼巴巴的盼了好多个年头,盼的就是还在夫人肚子里的小娃儿。可这小娃儿也真够磨人的了,眼看着夫人已经喊疼喊了足足三天,却始终不见小娃儿冒头落地。
“哎呀!夫君”
让一下又一下的疼痛给整得陷入半昏沉状态的王夫人,突然睁大了双眼,发出一声惊呼,非但吓得王穰手足无措、一颗心差点蹦出了胸口,连在一旁等到打盹的稳婆,也差点由椅子上跌了下来。
“夫人,如何了?可是娃儿要蹦出来了?稳婆、稳婆”
见夫人一脸惊惶,双手还按压在高隆的腹上,王穰急忙召唤稳婆,自己也准备退出房外,但却又让夫人一把拉住。
“夫君还没啦!”
“啊?还没啊!”玉穰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个娃儿生了两天两夜还生不出来,老天爷是给了他王家一个什么样的胎啊?
“是还没,口儿都还没开呢,夫人这么的叫嚷,真吓坏人了。”稳婆检查过王夫人的状况后,忍不住的嘀咕了一下。
为了接生王家这娃儿,她已经在这儿耗上两天了,这有钱人家的钱还真是不好赚。
“天上的明月掉下来了!”王夫人兀自惊惶的喃喃着,没理会王穰和稳婆的嘟囔。
“明月掉了下来?”王穰一脸纳闷的看着窗外,再看看睡眼惺松的妻子。“夫人,你一定是在做梦,今天是初二,哪来的明月?再说就算真有当空明月,它也只会好好的挂在天上,怎么可能会掉下来?”
“可是可是我明明看见一轮明月往下落,还直窜入我的腹中,我以为它会将腹中的孩子给砸伤吓死人了”
“恭喜老爷、贺喜夫人!”稳婆一听王夫人这么说,立即眉开眼笑的向王穰夫妇作揖。
王穰皱着眉头、苦着脸:“娃儿这么好些天还生不出来,哪有什么好恭喜的?”
“王老爷有所不知,举凡产妇在临盆前有吉梦或吉兆,都意谓着这未出世的娃儿乃仙人转世下凡,将来不是大富、就是大贵。如今夫人梦到一轮明月入怀,这正是仙人下凡的大大吉梦啊!所以夫人腹中的这娃儿,将来肯定是富贵不凡,定可以为王家光耀门楣。”
“真有此事?”听得稳婆这么一说,王穰禁不住喜上眉梢。
“夫君”王夫人紧抓着王穰的手,脸上却不见半点欣喜之气,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更是拼了命的自她额前冒出。
“管它是不是吉兆先管好我肚子里的娃儿他他要出来了”
跟着是王夫人高拔着足以掀开屋顶的尖叫声和稳婆的一阵手忙脚乱。
被推出房门外的王穰除了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他的娃儿出世,更是频频对天祝福,期待着这娃儿能真如稳婆所言,将来为他王家光耀门楣。
原以为已经等上两天,这会儿应该用不着再等上太久,没想到王穰在房外由欣喜的顾盼等到忧虑的踱步;由高昂的情绪等成了颓靡的倦容,只听得稳婆叫了无数声的“用力”和无数次的“快出来了”
怎么生个娃儿要那么长的时间?去年隔壁赵家初生个娃儿也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成了。难道是仙人托世而生,时间总要长一点、过程总要曲折些才算得上风光?
好不容易又捱过三个时辰,王穰坐在睡房外的台阶上就快要睡着之际,嘹亮如洪钟般的婴孩哭声终于由房里传出。
“这么洪亮的哭声,是男孩,一定是个男孩!”
王穰霍地从台阶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房门口,恰好迎上抱着娃儿开门而出的稳婆。
“恭喜王老爷子,夫人为您生了个千金哩!”
“千金女的?”王穰错愕地看着稳婆手中娃儿。这么有力的哭声,怎么会是个女娃儿?会不会是稳婆年纪大,看错了?
王穰伸手掀开那里着娃儿的兜巾定睛一看下半个身子光滑溜溜,没多个半块肉真的是女娃儿一个!
稳婆连忙安慰大失所望的王穰:“王老爷,您这千金肯定是月宫的仙女下凡,将来可是大富大贵的命唷!”
期盼已久的娃儿是个女儿,王穰说不失望是骗人的,但终于有机会当爹的他,也没有那么沮丧,只是看着这皮黑脸皱、哭着的那嘴张得快要比脸大的娃儿
呃仙女下凡?
王家的女娃儿满月,是该命名的时候了。
自夫人手中接过娃儿的王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他一张老脸非但没有半点欣喜,反倒是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神情。
为什么?唉这早已经是传遍宝坪村的一大笑话了。
宝坪村的村民们,透过稳婆的宣扬,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王穰的中年得女,得来的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娃儿!
别人家的娃儿不论男女,总是细皮白肉又圆呼呼的可爱,而他王家这哭声像打雷的女娃儿却是皮肤黑黄不说,那稀疏的眉毛,像几根钻出黄泥土的杂草;那塌塌的鼻子,像一块变形的年糕拍在脸上;再加上薄小灰暗的嘴唇和几无棱线的大饼脸
总之,她所有的五官简直像是平嵌在那过于方平的脸上,实在教人很难对着这女娃儿的长相说出半句赞美的话。若要勉强找出唯一算得上顺人眼目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她那双大眼,还称得上是水灵,却也弥补不了她过多的不足之处。
“唉,娃儿的这般长相,肯定是要吃住在王家一辈子,就算命个好名,我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
王穰夫妇哀怨的对望一眼,再看看手中女娃儿闭着双眼睡得正好,连唯一的优点都未显露出来。
“瞧瞧这张脸,活像是咱家柴房里的那面土墙我看干脆给她取名为“墙’算了!”王穰自暴自弃的说着。
“夫君怎么如此嫌弃女儿”王夫人难过得落下泪来。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女儿长成这个模样,她也很不愿意啊!
见夫人落泪,王穰急忙将提笔命名的手转了个弯、改了个笔划,讨好的呈到王夫人面前:
“夫人,我怎么会嫌弃女儿呢?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给她取这个名字,就希望她长大后能变得美丽出众,有足以入宫为妃为后的美貌才德呢!”
王夫人含着泪,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丈夫手中的竹简打开一看,这才破涕为笑。
“夫君,这名字取得好”竹简上的提字写着——王嫱。
“嫱”乃是宫庭内女官名,意指王穰期许女儿能长大而十八变,有入宫服侍皇上的资格。
虽然所有的人都对这个名字能造成多大的改变而存疑,最起码王家的女娃儿也总算有了个比“王墙”更好听的名字。
然而这个名字还是令长到十二岁的小王嫱心灵不断受到打击。
她闷坐在背山面水临池畔、杨柳妍卉映雕阑的望月楼中,对着打磨得晶亮可鉴的铜镜前,哀声叹气看着自己的尊容一幅。
今儿个是中秋佳节,上午她趁着厨娘去市集采买祭拜用品,死托硬求的跟着出门去赶热闹。没想到遇上了一群同年龄的孩子们,肆无忌惮的当她的面嘲笑她的容貌,让她气得当街拾起小石块,砸得好几个口臭的小鬼当场头破血流。
被言语羞辱的面子虽小小的要回了一点,可是她还没回到家中,那些孩子们的爹娘就已经状告上门讨公道了。害得她一进入家门,便让火冒三丈的爹爹给狠狠训了一顿,又在祖先祠堂里跪上半个时辰,末了还严令将她禁足在望月楼中,哪儿也不准她去。
“哼,敢说我是丑得见不得人的丫头,敢笑我夜半出门会吓死人?那几个小鬼根本就是自己讨打,竟还害我在这么好玩的日子被爹爹训话、罚跪兼禁足,下回要再让我遇上,瞧我非得把他们个个打成比我更见不得人的丑八怪不可!”王嫱愈想愈有气,一把将铜镜惯落在地。
铜镜三滚两滚,滚向刚踏进房门的丫环侍月脚边。她弯身拾起铜镜来到王嫱的身边,小心翼翼的问着:
“小姐,你还在生气啊?”
“不生气才有鬼!”
王嫱一张面团脸上的薄唇小嘴翘得老高,泪花儿也自明亮的大眼眶中滴落到麻子遍布的脸颊上。
“人人都嘲笑我的脸长得像土墙,才会取名叫王嫱。又说爹爹因为不想大常看到我,所以才盖了这望月楼让我另外住。还有他们说这楼会称为‘望月’楼,意思就是说我是个令爹爹失‘望’的‘月’宫丑仙子投胎侍月,我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别听那些小鬼胡说八道!虽然小姐你长得的确不怎么漂亮,但也不至于像他们说的像土墙嘛!再说女孩儿家长大总会有个十八变,小姐现在才十二岁嘛!既然小姐是月仙子下凡,等再长大一些,一定一定一定就会变得很漂亮了。”
侍月极力安慰王嫱,无奈笨笨的嘴说出来的话,等于亲
口证实王嫱确实和漂亮一点也搭不上关系的事实。
“哇连你也说我不漂亮”王嫱趴在梳妆台上,一阵震天动地的大哭。
“小姐,侍月怎敢说你不漂亮”王嫱响彻云霄的哭声让侍月慌了手脚。
“你讨厌,出去啦!”
一时之间,只见镜盒珠花齐飞,打得侍月毫无招架之力,却又不敢真的跑出去,只得无奈的左躲右闪,谁叫自己八字“那么好”被分派来伺候这位王家大小姐?
侍月五年前卖身来王家当丫环,当初还庆幸自己一进王家就免去粗重的活,只要照顾好小姐的起居和陪伴小姐读书习字就成了。哪知道她的“好运”全是因为王家老资格的下人们,没有一个人敢伺候这个古灵精怪得教下人视为小魔星的小姐。
倒不是小姐会刻薄下人,只是老爷夫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比小姐迟两年出生的小少爷身上,疏于对小姐的管教和关照,加上小姐对自己相貌的自卑感,造成了小姐如今稍显得任性妄为的个性。
提起王家丫头,宝坪村里哪个人不摇头闪避这颗小魔星。若不是深知王家的景况,实在很难相信这个像是没人管教的野丫头,竟是个大富人家的小姐!深受王嫱所害的街坊谈起受害史,几乎可将之写成斑斑血泪书!
她曾放野狗去追着街尾李家的鸡仔跑,说是为了知道什么叫“鸡飞狗跳”——这叫好学不倦;也曾砸毁市集里书生的字画摊,说是书生的烂字画会残害人家的眼睛——这叫“为民除害”;还曾将渔人辛苦自河里打起的一篓鱼全数倒回河去,说是要选还能游水的鱼儿才是新鲜货——这叫“慎思明辨”
她那些偶尔为之的“好学精神”就已吓得宝坪村民人人自危,向王家二老抱怨不断,更别提她三天两头就和邻人的孩子们打架、闹事,让王家二老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她闯祸后的烂摊子,总把他们两位老人家气到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一大圈。
不过凭良心说,当王大小姐不发脾气、不瞎胡乱搅时,她对侍月这个贴身丫环还真是不错!既不向她端个小姐架子,有好东西也会同她分享,简直同她当姐妹那般看待,所以眼看小姐心里头不舒服,侍月当然要想尽办法让她高兴起来才是。
“小姐别生气啊,侍月不是故意的”
等到手边没东西可扔,王嫱才肯停下手,然后是一把鼻涕、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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