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低垂着头让百里雪朔替她上葯。
“这个带回去,记得早晚多上几次。”他将瓷瓶塞进小春的手心。
“多谢公子。”她福了福,弯下腰端起茶盘准备离开。
“小春姑娘。”
“不知道公子还有何指教?”背对着百里雪朔,她没有回身的意思。
“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没忘,公子是我的恩人。”
“你那么冷淡,我以为你连记性都没有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心里竟大大的吁了口气。
“我没忘记公子很讨厌见到我,这次是我不小心,下次我会更注意的躲开您的。”她匆匆想走开。
“站住!”百里雪朔愣了下。
当年的话她果真听了进去。
小春往后退,低垂的脸始终不敢抬起来。
“公子还有事?”
百里雪朔赶到她面前,不过还是只能面对她发心中间的发旋。
那年他瞧着她的视线高度也差不多这样,这些年看得出来木兰将她照顾得不错,人不止长了个子,就连身子也婀娜多姿了起来。
小春被他的眼神看得不止有不自在“茶要反苦了,我要给客人送去。”
“那不重要。”他想也不想的否决。
但是,他留下她到底要做什么?
这次小春终于扬起头来了。
不重要?挡着她不给走好笑话她才是重要吗?
一张平凡无奇的脸蛋镶在弯弯的浏海中,发色如此美丽,那张面皮却让人没有再看第二次的欲望。
他们站得够近、够清楚、够她好好的打量百里雪朔。
撞进她眼眸里的是一张俊逸的五官,精铄的眼眸几乎延伸到发鬓,以前那不属于他年纪的光辉与沉稳如今恰如其分的焕发着,黑色缇花的云纹锦织,腰际仍是那枚螭虎玉佩,他仍嗜爱玉冠。
有许多事好像不变,又好像变了。
而她自己呢?
自己的脸她怎敢用这样的脸去面对他?
一想到这里,她几乎是失措的把头埋到胸前,逃也似地跑了。
这次百里雪朔没有再拦,他只用幽幽的目光看她袅袅摇曳的身子,到最后一片衣料没入建筑物里。
“唉,你还是早点离开作坊的好,我快看不下去了。”不知道几时就来挖壁脚的木兰先生啧啧摇头,一脸的不看好。
百里雪朔回头。
他竟然没发现木兰
“你站了多久?”
“别一脸阴森好不好?我刚来,只是确定不小心看到你又红又绿又紫又黑的脸,我怕你情绪过于激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好跟百里陌交代。”天地良心,他来唤小春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不该看的。“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人鸡婆要有个程度,各人自扫门前雪就好,别管到别人头上。”他冷淡以对。
“我正在扫自家的门前雪啊。”就你这一畚箕的雪。
“你这‘大哥’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又来管他的事,这木兰肯定是太闲了,或许应该让他更忙碌些才好。
“如果还当我是朋友就离她远一点!”木兰用力的软土深掘,决定要看到百里雪朔的真心为止。
“赶我走?”
乞丐赶庙公,世道真的变了。
“是啊,你在这里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明天一早起程回去吧。”
“你凭什么?”
“就凭”木兰笑得可得意了。“小春是我最疼爱的妹子。”
“木兰,我觉得你越来越碍眼怎么办?”百里雪朔的脸色冷酷了几分,原来看似温和的目光锐利得令人生畏。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木兰瞬间觉得头皮有那么点发麻。
他很清楚百里雪朔看似好相处的表面下,一旦有人触了他的逆鳞,下场有多难看。
他不禁敛了些气焰。
“你要知道什么叫覆水难收,小春已经是你泼出门的水,她在我的羽翼下,不是你,别怪我泼你冷水,如果现在的你还是没有能力保护她,就哪边远滚哪边去,没有你至少我们目前都过得很平安。”
把话摊在阳光下说,他很珍惜现在的日子,不想有任何改变,因为任何人。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拿出能力来,她就是我的?”百里雪朔冷哼。
“那可不,”木兰大摇其头。“你以为小春是那种只要你开口,她就会无条件对你臣服的人吗?”
“木兰,你到底靠哪边站?”
“小春是我妹妹,我当然跟她站同一条阵线。”安份不到片刻,猫儿似爱促狭的个性又故态复萌,他笑得好不开怀。
“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百里雪朔也笑,笑得温文尔雅,笑得风采翩翩,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木兰蹙起眉头望着天光暗忖蛰伏已久的老虎终于要发威了吗?还真叫人期待呢,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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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声潺潺,就算远在最僻静的角落也能听见河水冲刷石头的拍打声音,如歌催眠。
仲夏的风温柔得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将小春一头带湿的长发轻轻吹拂,发丝如流泉,美不胜收。
大石看得出来经常有人在上面做事,表面呈现着难以言喻的光滑。
收工的夜晚,她爱在这里消磨属于自己的时间。
一盏提灯,一片虫鸣啁啾,偶尔迷路的萤火虫还会飞到她手上的刻刀上停留片刻。
“难怪你的眼睛不好”突如其来的声音可以确定他已经涸铺意放慢放轻,来人并不想吓到无比专心的小春。
可她手上的事物还是掉进裙兜里,手中锐利的刀子瞬间削去小片的指甲。
她转身,脸上没有欢迎的表情只有困惑。
也难怪,她一门心思全在他处,这会儿又夜深人静的,不被吓到实在很难。
“公子。”她嘴角扭曲。
百里雪朔的声音不难认,尤其她自幼听过,可毕竟事隔许多年,她没办法不被吓到。
“这么晚,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做什么?”落落大方的在她身边坐下,这才发现她的娇小孱弱。
她惊觉,马上往旁边挪去。
“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别人来。”在他之前真的没有人会来打搅她。
虽然被排斥得这么明白,百里雪朔却还是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他拾起摊在石头上布兜里的几片碎玉仔细端详。
碎玉里有一两样成品。
抛光去糙后竟也小巧可喜。
“这是你雕的?”他问。
小春很想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可是见他并无恶意,只能朝着夜空点头称是。
“只是好玩。”
“这些薄片是谁给你的?”
这类的小碎玉有可能是玉工开玉雕琢比较大件玉器时除下的一些零件,向来被当作难登大雅之堂的器物,给她用来打发时间并无所谓。
“我跟乌大叔要的,请你别怪他。”再怎么说这位百里公子可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她私下拿了玉作坊的玉料,严格说起来是会被追究的。
“我是这么小气的主子吗?”
“是没有”
“你手里的那个我看看。”
他并没有那么难相处好吗?
小春慌乱之下握得更紧。
“你想做什么?”
自认好相处,不过这丫头显然很不认同。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和颜悦色和颜悦色,和颜悦色更多的和颜悦色
她排斥他排斥得紧,他必须放长线钓鱼才不会把鱼儿给吓跑了。
小春想想也发现自己太小人心态了。
就只是一片不起眼的东西,身为两家玉坊主持人的百里雪朔哪可能觊觎自己不值钱的东西。
她摊开手心,一只象征吉祥的桔果小羊躺在她的柔荑中。
他也不越雷池,就着小春的手心翻来覆去的一看再看,就此决定。
不知他瞧出什么端倪来,胳臂却是撑着撑着发酸了。
就在她想收回的同时,两根指头迅雷不及掩耳的拎走了那片薄玉。
“给我。”
手心一空,她就晓得要坏了。
“不成,这小羊我说好要送人的了。”
这人是土匪还是怎么着?刚刚还说只是瞧瞧,瞧着瞧着瞧上眼竟然强索,亏她刚刚还找尽借口。
“送谁?心上人吗?”百里雪朔丝毫都没感觉到自己的口气有多酸。
“你胡扯什么,是我一个手帕交要出阁了,我想不出什么好送她,这小羊不能给你就是了。”她为什么要解释啊,还钜细靡遗。
“要不,我同你交换。”他的眼亮晶晶,不小心撞进小春因为慌乱抬起来的眼。
他漾出差点昏倒她的笑容来。
“别这样看我。”小春好一下才想到自己令人惊厌的脸。
为什么她在别人面前总能安之若素的随他人说嘴去,在他面前却屡屡在意起来。
这不是好想法,真的不是。
“这张脸是当初你跟我说好的,为什么叫我不要看?”看着她不止一回,却觉得再自然不过。
他其实也很想明白自己是走火入魔了还是怎地?明明是张平凡到无法叫人提起兴趣的脸。
“来,这给你,当作我跟你交换。”他解下腰际从小配戴的螭虎。
小春回过神来。
“这我不能拿。”
这那可是百里家的信物,她的碎玉根本不值钱,这块螭玉起码要上万两银子啊。
这么贵重的东西会害她吃睡都不好。
“什么能拿不能拿,就这么决定。”
“公子”
“就这么说定,下次要把头发弄干,不弄好以后会有很多妇人病的。”他大方的岔开话题,而且起身准备要走人了。
这是关心吗?小春傻了。
是受用没错,可是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她不懂,真的不懂。
“还有别把眼睛弄坏了,你全身最漂亮的地方就这两处,要是糟蹋了我不喜欢!”
小春简直被他搞糊涂了。
要说小春这六年来每天都高枕无忧,这一晚,她抱着薄被眼睁睁一个多时辰,这才说服那位脾气诡异的公子一定是闲来无事找她打发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