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盗贼吗?”这话题也引起武明的兴趣,他离开军营已五年,许多景物都不复当年,以前印象中这一带没这般凄凉、萧条。
屠德生唇角一掀。“是啊,是盗贼,名为官兵的盗贼。”
“什么?”武明一惊。
雩云头一歪,满是疑惑。“屠哥是说原先住这儿的人都被官兵抢了吗?”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以前咱们跟着杨恩公时,他头一条军令就是不准官兵扰民,务必让营区周遭的平民百姓过着安乐的日子。屠德生,你敢忘记杨恩公的军令吗?”出身农家的武明,比谁都了解农家人的辛苦,他们无时无刻不和大自然搏斗,求老天爷赏口饭吃。兵器就是用来保护这样善良的人民,如果反过来成为欺压百姓的工具,那么他投身军旅岂不等于助纣为虐!?
“唉,先不要急着定我的罪。我麾下的人,还不敢做那种事,但你有所不知,从杨恩公走后,朝廷又派了两个家伙来接掌这黑风堡。”
“这我略有耳闻,听说是宫中的公公”当时武明就觉得怪异,为什么不派有经验的老将,却派出理应掌管宫内事务的太监们来边疆。
“那个钦都监、钦公公,你想见大概也见不到,根本是个垂垂老矣的家伙。不知送来这儿是等死的还是干么的,从他到达军营的头一日就据说因为体力不支,成天关在他的都监房内,足不出户。另一个王副都监就棘手多了,他不是公公,却是那位钦都监收的养子,此人心眼狭小不说,成天饮酒作乐,把军营当成了他的王国似的,作威作福,成天号令底下的几名指挥使,去替他掳夺生得颇具姿色的民女,要不就是领着他那伙同党在外搜刮民脂民膏。”咬牙切齿地,屠德生说到气愤处,真巴不得能掐住那家伙的脖子,像掐这缰绳一样,狠狠地掐断。
“怎么会这样”想不到他离开的这五年,竟有如此大的改变。
“拜他之赐,现在城中有些人一看到穿著甲冑的士兵,马上就大呼小叫地说:官兵来了,然后家家户户就门窗紧闭,宛如是大敌来袭。我军的形象已经是低落到不能再低,和盗贼无异了。”屠德生摇着头说。“和当年我们走到哪里,人人都会喊一声军爷,喝茶!的情况是截然不同啊。”
“韩元帅呢?你为什么不把这事通报给韩元帅知道?”
“元帅现在也是分身乏术,和大夏国签订和平协议后,黑风堡只剩零星战事,而相对吃紧的是东北方穷追猛打的辽寇,他当然以那边的战事为要。三、五个月能来这里一次就偷笑了。况且,他逗留的时间又短,那时候王副都监要是装出老实安分的样子,我们说的话人家也未必会信,还可能反咬我栽赃嫁祸,那么我别说是指挥干不下去,或许还会被砍头也不一定。”屠德生得承认,他毕竟是惜命之人,尤其是有妻有子之后,他更不想为无意义的逞勇行径而赔上性命。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他欺负百姓?”武明怒喝。
“所以这一带才会如此荒凉,能搬的就搬,不能搬的就逃往深山林里,大家都不想再和那凶神恶煞纠缠下去。”
雩云拍手说:“好,我干脆修书一封,回家拜托太婆想办法治治这贼厮。”
“太婆?杨云,你太婆是何许人物,这么有办法吗?”
“嘿,太婆可厉害了,就算是当今的皇上也得听我太婆的。”得意忘形的雩云,压根儿忘了自己该隐藏身分。
屠德生狐疑地蹙起眉头。“咦?你说你是杨家人,而你口中厉害的太婆,除了杨家的杨太夫人之外,谁在朝中有这地位?可我记得,杨家唯一的男孩现在还不满十”
“咳、咳咳咳!”雩云脸一红,嗫嚅说道:“是我一时嘴快没说清楚,我是杨家的远亲,寄住在杨府,因为杨太夫人待我像自己的孙子一样,所以我也叫她太婆、太婆,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噢,是这么回事啊!”呼,还好没有露出更大的马脚,雩云松口气,马上改口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一到营里,屠哥,麻烦你派名送信小兵到杨府去。”
“这有什么问题,不过你打算怎么跟杨太夫人说呢?”屠德生好奇地问。
“安心吧,我不会牵扯到其它人,就当是我在家书中不小心提及这位钦都监人老体衰,根本见不到他一面,我想太婆就会知道这在军中是个多么重大的漏洞,负责统帅军队的人连个脸都不露,还谈什么下令指挥呢?”
“嗳,这法子好,杨云你真聪明。”
相对于喜上眉梢的屠德生,武明却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他怀疑大小姐是否想过,这家书一送回去,岂不告诉杨府众人她所在之处,这么一来,她和自己进入军营的事也一定会被他们知道啊!
难道她已经豁出去,不怕了?
黑风堡就像头盘据山头的雄狮般,耸立在荆棘满布的险恶小山丘顶端。多少年来不知经历过多少场激战,为疲惫的士兵们提供最安全的屏障与休憩之处。
“好大啊”放眼望去,长长的城壕与泥土、石块堆栈起的石墙,绵延不绝。
“那一头是谯楼,用来瞭望敌人的动静,所以是全堡最高的城楼,然后这边的方楼则是让士兵们隐藏起来,可以在上头放箭的,还有一座炮塔,可以发射重达数百斤的石块,予以敌人重创。”
屠德生一边介绍着,当他们越接近黑风堡时,沿途上看到了不少土冢。
“这些都是战死沙场的弟兄的吗?”
“不一定,有时候也许是敌人的。因为长年无人来认,所以只好草草掩埋。”
“愿他们都能获得安息。”雩云闭上眼睛,诚心一拜。
“战争本就是残酷无情的。”武明拍拍她的小脑袋瓜说。“不需要我再叮咛一次,你也该知道,进入营区后,就不是能让你儿戏的地方了。军令如山,里面戒律森严,不论我或屠德生的交代,你一定要听进耳中,知道吗?杨云。”
笔意用这名字唤她,也算是给她警告。
雩云一嘟嘴。“我知道,你别总拿我当孩子看行不行?”
“呵呵,是啊,杨云可是来学习当个男子汉的呢!”屠德生不知两人间汹涌澎湃的暗潮,只道五郎又犯老毛病,就爱操心别人。“以后我们都会把你当大人来看的,放心吧,杨云。”
“是,请你多多指教,屠指挥!”她宏亮地应道。
“那我们就进营区去吧。”
由率先策马的屠德生领头,他们三人陆续地进入一到达营内,守营的人无不对娇小的雩云与高大的武明投以好奇的眼光,有些待得较久的人甚至能认出“秦五郎”
“,那不是秦五郎吗?他怎么又回来了?我听说他在京城过好日子去了,不是吗?”左边叽叽喳喳。
“那个小表头是谁啊?屠指挥带这么一个没断奶的小表到军营来,嘿嘿,难道是要用来讨好都监大人的?”右边窸窸你。
他是谁?来干么?许多揣测、疑问的目光,四面八方地拢靠过来。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雩云的手心已经冒汗了,可是太婆曾说过“凡事都要靠气魄”不能让人因为自己是“女人家”就被看扁了,要站得直、行得正,以磊落的态度来一决胜败。
其实她没让五郎哥知道,自己私底下曾经和太婆商量过“李代桃僵”之计。所谓的“商量”也不是把全部的计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婆,她只问太婆,换成是她要被迫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时,太婆会怎么做?
太婆笑了笑,说道:“你果真是我杨金花的孙女儿。”
“太婆,这话什么意思?”
太婆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说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去做吧!可是记得,不管你到哪里,都要处变不惊,不要让人因为你是女人家就看扁你”也许太婆已经知道,她真正的意中人是五郎哥,并预料到自己会和五郎哥走,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来鼓舞自己吧?她答应太婆,不管走到哪里,绝不忘记自己是杨家人,也绝不辱没杨家的门面,现在就是她实践这句话的时候了。
“哟喝!大家好啊!我叫杨云,请多指教!”
从马车的行李堆上爬起来,站得高高的,雩云挥舞着双手,朝左右的人大声招呼道:“以后我就是营里的一份子了,请大家多多关照喔!你好,我是杨云!你好!”武明看得目瞪口呆,屠德生则爆出大笑。
显然谁也没料到她会使出这一招“正面迎击”原先那些躲在暗处窃窃私语的人,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尴尬地闭上嘴,要不就羞涩地回以一笑,她的举动可说是一下子就打破了人们光以主见与偏颇的观点在心中筑起的藩篱。
当马车停在营区中心时,三五成群聚过来的人,围着雩云开始攀谈说:“小子,你叫杨云啊?”
“是的,请多多指教。我是个后生晚辈,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得罪各位之处,还请多包涵。”
“你是打哪儿来的呢?怎么会和屠指挥他们一起?”;“听你口音不像这一带的人?”;“你怎么会想来从军的?”各式各样的问题,五花八门,不断地拋出。
雩云微笑着,一一回答。
多不可思议,武明望着她轻易打进人群当中,一双双好奇的眼眸中已不再存有敌意,这莫非是种与生俱来的魅力?想一想,杨恩公也是非常受下属爱戴的将帅,从不以自己的官位将自己与下属隔离。
现在他的女儿也承袭“乃父之风”在这平静的黑风堡内掀起一阵小旋风了。
看着她灿烂的笑颜,武明希望以前自己所担忧的事,都可以因为雩云大小姐的开朗性格而化解。
只是见她这样被人环绕着,武明多少有点寂寞的感觉,还以为她会害怕地躲在自己的羽翼下寻求保护,但她却早有振翅高飞的能力了。
“哟哟哟,我说,这边是怎么了?为啥如此热闹啊?”一个极端虚伪的嗓音,就像是故意把嗓子吊高了说话的男子,慢慢地分开人潮,大刺刺地在三、五名汉子的护卫下,走向他们。
男人明明有副矮壮如山羌的体格,却故意把脸涂抹得如白墙般吓人,穿著官袍而非军装,戴满不合宜的珠宝,强调出自己的尊贵地位武明不必多想,也知道这就是屠德生口中的“王副都监”
“嘻,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回来了,屠指挥使。这个假放得可真久,我还以为你要弃官逃跑了呢!”王副都监嗲声挑眉说道。
皮笑肉不笑的,屠德生一拱手说:“属下多谢王副都监准假,让小的能与家人、好友一聚。”
“不必客气,谁都知道你屠指挥辛苦得很。立下那么多战功,放个假哪需要谁准不准呢?呵呵呵。”
同样是笑声,此人的笑却给人阴深至极的不愉快感,武明很少有这种一见面就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产生如此厌恶的感受。
“这边这两人,又是谁呢?”王副都监毫不客气开始打量起武明与雩云。
“这位就是上回我跟您报备过的,将担任我副指挥的好友,这位则是我那位好友身边的见习小兵。”
“喝,你好友这么大气派,一到营内还得带着专门伺候自己的小厮吗?”
他一双眼净往雩云身上飘,看得武明有股冲动,想将他的眼珠给挖出来。不许他用那种无耻的眼光,继续侮辱她。
“哪儿的话,杨云虽是见习小兵,专门打杂,但我对他的天分寄予厚望,他会是未来国家的栋梁之材。但,这也要看能不能遇上一双慧眼识英才了。”暗暗回一马枪,屠德生讽道。
王副都监脸皮抖了抖。“我都忘了,今夜就来场接风宴吧?招待你和你这位好友及这位见习小兵,一起到我帐内,好好吃喝一顿,大家熟悉熟悉。”
“副都监的好意,属下心领,只是我们才刚回来,恐怕”
“噢,不、不,我可不接受人拒绝的。你们一定要来喔!”一扭腰,他率着自己的手下离开,毫不给人回绝的余地。
屠德生暗啐一口。“这假惺惺的。”
回头,他看看武明与雩云说:“抱歉,我看今晚咱们恐怕得委屈一晚上了。”
“我是不要紧,但杨云他”武明才不怕那王副都监找麻烦,问题是他好像想找大小姐的麻烦。
“我也不要紧,反正他再嚣张也没几日,我倒要看看他想要什么花招呢!”笑嘻嘻的,雩云的一双眼眸闪烁着“兵来将挡”的光芒。
唉!武明暗自叹了口气。他忘了,大小姐有个坏习惯遇上她不喜欢的家伙,她要不就是甩都不甩对方,要不就会让对方死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