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滑的剑身,他知道,要粹炼到这种程度,必须不断地捶打发热通红的铁块上千上万次,且须待在酷热的炉火边,连歇息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是连许多成年男子都无法忍受的煎熬,可是她却做到了。
他也毋须再多问水儿犯的是哪条村律,自古以来有打铁汉子,可从没看过打铁娘子。在唯铁村,铸剑炼铁都是男人们的事,别说是女子想学打铁,她们若靠近火炉半步,都会被指责为“企图让炉神发怒”的厄鬼。
这铁矿怎么取得的?她又是去跟谁学的铸剑术?到她学会前吃过些什么苦?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涌到嘴边,靖云一个摇头后,把它们全吞下。如今追问这些过程又有什么意义?
这柄剑就是她艰辛战斗后的成果,他该以她为傲,不是吗?
“水儿,来。”他摊开双臂。
投入哥哥的怀抱,那许久未尝的温暖,洗涤了这些日子累积的委屈。水宁抱着哥哥的臂膀,低声说:“我好高兴你回来了,我就怕你不回来,丢下我一个人。”
“傻丫头,哥哥怎么会丢下我最心爱的妹妹呢?我们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抚摩着她柔软的黑发,靖云拍抚着她的背说。
水宁抬起头,讶异与惊喜化为朵朵泪花,飘浮在眼眶里。“你是说真的吗?哥!”
“嗯,你收拾好行李,我们就离开。这次,我会带着你一起走的。”
“哥!”再次紧勒着他的颈,一张小脸又要哭、又要笑,忙碌异常“我马上就去整理行李!”
“不急,先把饭煮好,今夜慢慢休息,明天一早再整理就行。”替她擦着眼角的泪,靖云宠溺地笑说。“你看看,都几岁了,还哭得像个孩子。”
“人家太高兴了嘛!”吸了吸鼻,灿灿一笑。“我保证,哥哥带着我,我一定不会给你惹乱子、捅楼子,一定会努力地为哥哥继续打造更棒的剑!扮,你原意用我的剑战斗吧?”
这一问,刺疼了靖云的痛处,他扯扯唇角。“你先帮我们把饭煮好吧,有什么话都等祭完五脏庙后再说。”
“那有什么问题?你等着,我马上就弄好了来!”
没有察觉到哥哥眉宇间的一丝幽暗,水宁兴冲冲地去准备晚餐,心情好得能哼小调。她以为会被责骂一场,不料哥哥不仅没生气,还答应要带她一起走。这几件喜事重叠下来,此刻的水宁幸福得想对全天下人拥抱。
木屋中难得热闹的一顿晚餐。
饼去总只有兄妹两人,而在靖云离开的这一年半间,被迫日渐习惯对着烛光孤单用餐的水宁,现在能这样和“谁”围桌而坐,即使对象是山猪、野熊、猩猩,她大概都不会介意。
重要的是哥哥在身边,她笑吟吟地替靖云夹菜,就当一旁的商子乔是“不得不忍受”的陪衬品就好。
“来啊”靖云羞红脸说:“水儿,行行好,我自己会吃的,你不必这样喂我。”
“有什么关系?人家好久没替哥哥夹菜,让我喂了。”水宁不依地噘起嘴。
“真好,我也想要。呐、呐啊”商子乔张大口,靠过来。
水宁白他一眼。“你自己不会吃吗?”
“可是你筷子夹起来的好像更可口嘛!喂我、喂我!”他闭着眼睛耍无赖。
不想破坏好心情,水宁懒得和他吵,干脆夹块辣椒,往他嘴里塞了去。
子乔不觉有异地一嚼“唔—辣辣辣!水水水!”
“哈哈哈!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哇,你好狠喔!为什么给封哥的是三层肥五花,赏我的就是火红大辣椒啊?这么偏心,未免太不公平啦!”
“想和靖云哥比?你还早生了一百年!哼。我们别理他,哥再吃一口吧哥?”水宁的筷子停在半空,她不解地看着靖云那只吃了一半的碗,他好像食欲不太好?
“啊?嗯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去外边散个步。”
“哥”
也跟着放下筷子,水宁想去追,商子乔却扯住她的衣袖,并暗示地摇摇头。直到靖云离开屋子,才说:“你关心封哥的心,我能理解,不过偶尔也要让人喘口气,要不可会成为讨人厌的缠人精喔!”
水宁咬咬唇,这一点不必他说,她也明白。只是脑子明白了,未必身子就听话。那种恐惧被丢下的心态,不是曾经亲身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你吃你的吧,封哥散完步就会回来,又不是三岁孩子会走失。”子乔再度端起空碗说:“顺便再帮我添点饭,好水儿。”
果然,她是无法了解这头猩猩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趁着水宁专心在整顿行囊的时候,子乔一声不响地离开木屋,找到正坐在河岸边深思的封靖云。
“唉,你那宝贝妹妹很叫人伤脑筋吧?封哥。”
闻言愕然地抬起头,一看到子乔,愁苦的脸也换上一抹无奈的笑。“你那时候故意假借内急离开,其实都在门外听见了吗?”
“我猜我在场的话,令妹打死也不会拿出那柄剑吧?真了不起,以那样小小的身躯、细腕,竟能铸出毫不逊色于大男人打造的剑,一心一意只想帮上你的忙所以,你也无法说出口,说自己用不上这柄剑”
将平日玩世不恭的笑脸收起,子乔以少见的认真态度说:“可是你不可能瞒上一辈子的,封哥。迟早她都要知道,何况未来她还要跟我们一起行动,你得快点把真相告诉她。”
靖云深深地一叹。“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坐在这边想找个比较好的解释”个能不伤水儿心的说法。不过,不管我怎么说,事实就是她有个无用的哥哥,面对鬼卒便浑身无力、手脚颤抖,到现在都无法和鬼卒战斗,只能在后方协助同伴们,没有成为斩妖客的资格。”
子乔坐到他身边,凝望着黑漆漆的溪水说:“不见得拿着剑才是斩妖客,你现在所做的,对我们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如果没有你的眼力判断,我们不知死在鬼卒手下多少次了。”
“谢谢你的安慰。”
“啧、啧,这就说错喽!我不是安慰,而是实话实说。”
靖云一笑,稍稍抒解胸口的烦恼,让他有点闲情,反过来调侃地说:“你就是喜欢戏弄水儿,水儿才会无法看清楚你好人的一面。有时候,也别光顾着逗她、闹她,表现出翩翩君子的一面也不会有损你的名声。”
“呵呵,这才是笑话吧,封哥。我有什么名声啊?唉,我商子乔什么都很在行,就是不知道‘君子’怎么做?这点我得向靖云哥多讨教一下。对,顺便指点我,讨好令妹的诀窍。”
君子?靖云自嘲,他哪有资格教训人有关君子的大道理?想想自己懦弱的行径,不过是伪君子罢了。
“你还是保持这样子就好。”搭着子乔的肩膀,拍拍屁股起身,靖云道。“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会让水儿担心。”
子乔大笑。“她哪会担心我啊?她只会担心她最心爱的哥哥会不会被我骗走而已。”
“骗?你干嘛骗我?”
子乔一眨眼。“在她眼中,我好像成了不可救葯的大坏蛋,什么坏事都有我的分。”
“唉,拜托你,往后要跟水儿和平相处,我不想沿途作你们的和事佬。”
“遵命。”
薄薄的晨岚在溪水上飘摇,日头才刚爬出梦乡。宁静的清晨,封家一早便被一阵突兀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
“谁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哈啊”打着大呵欠,子乔从被窝中钻出头。
“我去看看。”
靖云率先下床,套上外袍走到门口,正巧看到水宁把门闩移开。
“都是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我就知道不该让你们留在村子里的!”门外的人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吼着。“封家小子!你要负责,快点把村子里的麻烦给解决掉!”
“陈大叔你说什么麻烦”
“我哪里晓得啊!天刚亮村子里就被几名怪物给袭击了,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人啊!他们到处放火,还把几名村人给打伤,现在村里的年轻人正在和那些怪物厮杀。那些怪物一定是跟着你们后头找上门的,你们要负起责任啊!”靖云心一颤。“陈大叔,你告诉我,那些怪物有什么特征?皮肤是不是黑紫色的?眼珠外凸泛红光,爪如”
“对!你怎么知道?”
“是鬼卒。”
陈大叔脸色青白。“鬼、鬼卒?那就是鬼卒的模样吗?我以为中了幻妖毒瘾的家伙,发作后顶多是变得凶暴力大,居然连人形都会改变?”
“听好,陈大叔,没时间了,请你马上回村子里,要所有的人都躲进屋子里,千万不要正面和那些家伙战斗!你们是打不过他们的,只会白白牺牲。我们随后就到!”扣住中年汉子的肩膀,靖云厉声说道。“记住,我们没到之前,不要让鬼卒看到你们的身影!”
这会儿也已吓得不知所措,陈大叔只能死命地点头。“我我知道了你们要快点”
拔腿就跑的男人才跨出前门,靖云一转身便看到子乔已经在取剑。
“不好意思,一切都要拜托你了,子乔。你一定要拯救唯铁村的人,不能让鬼卒在这村中飞扬跋扈。”
“封哥,这你就不必说了,我全知道,我会把那些鬼卒全斩成碎片的。”
“那我们走吧!”
“慢着,哥!”水宁马上把自己特地为他铸的那柄剑拿来。“你忘了把剑带走了。”
“”靖云苦笑地摇头。“哥不用。你乖乖地留在木屋里,不要到村子里去,知道吗?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哥”
为什么?水宁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可是他们根本不等她,两人移行换步的速度快得像两道黑影,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行,我也要跟过去看看。”
水宁压抑不住困惑,她把剑重新包好背上,无视于之前靖云的叮咛,同样往村子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