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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可怜浑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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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没事,是丹心少爷。他闯了祸,不知怎地和陈大娘的儿子打架,揍得对方鼻青脸肿,事情传了开来,寨主把少爷叫去训问,现下正在大厅发脾气呢!您暂时别进去,挺危险的""春碧,孩子劳烦你看顾,待会醒来,吩咐厨房做点吃的给他们送去。"贺兰说着,将盼语交给丫环,一回身,她撩起长裙,快步奔往大厅去了。

    "夫人,夫人"春碧焦急喊着,抱住孩子莫可奈何地摇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说夫人勇气可佳,却非打虎英雄,此一去唉,凶多吉少

    - - -

    厅内,铁无极双手负于后,立在那张主椅前,他神色凝然,不发一语瞪住丹心。那男孩离他几步之遥,直挺挺跪着,闯下祸事,他脸上毫无悔改或惊惧,嘴角不驯地抿紧。

    "你很成材啊!在外头逞凶斗狠好不得意!"

    怒斥响起,伴随木头碎裂声,铁无极怒至极处,一掌将兽头椅把击成粉屑。

    此时贺兰恰恰奔来,听见他的巨吼,反倒放缓脚步,她没有进厅,手扶着门伫立而望。

    丹心仍是一脸倔强,排行老七的赵蝶飞看看大哥、又瞧瞧小的,心底焦急,美脸硬是挤出甜笑,打着圆场,"大哥何需动怒?孩子们打打玩玩是常有的事,明儿个咱们备份礼,叫丹心上陈大娘家赔不是,您是寨主,去了倒显太过,七妹代您瞧瞧去,好歹我也是个当家的,这面子可作足吧?quot;

    "我不去!我没做错事!"

    没料到丹心不识时务,响亮又执拗的表态,使赵蝶飞头疼不已,也让门外的贺兰揪紧了心,避无可避地,那声叫喊亦引来铁无极凌厉的怒瞪。

    "好、好"对着丹心,他冷笑,频频点头,"你没错!你打人是天经地义,阎王寨出了你这小霸王,值得说嘴。"

    "丹心,你发什么疯?还不快跟你爹认错!"赵蝶飞对着男孩偷偷挤眼示意,但丹心存心作对,仍旧不妥协。

    "我没有错!"他再次声明,声音更响更亮。

    "你!"铁无极喝了一声,他待丹心虽少温情,却从未暴力以对,但今日丹心异于往常的偏执与硬气,竟激得他怒不可遏。大跨几步逼近,他猛地扬高手臂,眼见那雷霆万钧的一掌将要掴下

    "住手!"贺兰想也未想,迅雷不及掩耳地飞奔过来,她扑在男孩身上,那掌不及收势,扫中她的下颚,力道虽减几成,也让她疼得眼泪直流。没预料会是这等状况,在场其他三人同时怔住。

    瞧贺兰伏在丹心身上,秀眉紧蹙、唇角溢出血丝的模样,铁无极心一紧,神智整个清醒过来,炽烈怒气瞬间跌入万丈冰渊,疾速冷却、疾速消散,才体会出自己加诸在丹心肩上的冀望,厚重得难以承担。

    他对他责之切,皆因爱之深。

    缓和气息,铁无极趋向前蹲在贺兰身旁,"我瞧瞧你的伤。"

    "不用。"躲开伸来的大手,贺兰瞪着他勉强启口,"丹心犯什么错?养不教,父之过,没问清事实就不由分说处罚他,您想张扬什么?身为寨主崇高的地位吗!他只是个孩子,不是那些听您号令、为您尽忠的手下。"自然地,她又出现那种表情,每回,为了护卫某人、某件事物,甚至某项真理,她潜藏的固执慊嵯稚恚鲂灾械娜崛醪恢上蚝畏剑馨喝幻媪倜陀スセ鳎癫卦谧约悍嵊挠鹨硐隆?br>铁无极研究她的神态,炯目扑朔迷离,对那些犀利的指责,竟是无言以对。

    而丹心真的愣住了,让人双手紧紧抱在怀里,有人为他出头,这种感受难脑粕贵,她怀中柔软馨香,一时间,仿佛体会出娘亲这个词的意义。

    娘亲呵忽地心中狠狠扯痛,将丹心拉回现实。

    '你走开,别来碰我。'语调少了凶恶,他单纯地叙说,咬牙挣脱贺兰的双手,又觉自己矛盾。吸吸鼻子,那挨了他拳头的孩童所说的话闪进脑海,他望向父亲,小脸的悲伤不合稚龄。

    '为何打架闹事?您今天问了丹心无数遍。'停顿了顿,所受的家教要他不能在人前哭泣,'他说我是没爹没娘的杂种,我的娘做出不知羞耻的事,与人苟合,我爹我爹遗弃了我,不顾我的死活。'

    '丹心,陈大娘的孩子胡说的,你不要理会。你爹对你用心极深,难道体会不出?quot;赵蝶飞焦急地跺脚,盼望大哥能开口贵言,安抚丹心。但铁无极却无所动静,凝着刚峻轮廓,双唇抿成一线,有些淡情,有些薄凉,往事陈旧如利刃,锉开底层最深沉的痛楚。

    温软的触觉覆上,下意识地,丹心垂眼瞧着,是那怪女人的手,白白小小的,紧紧包住他的手背,他没有甩开反倒抬头看她,发现两行泪挂在她脸上,两眼汪汪地凝视着他,那眼中透露清明的感情,是对他的无限怜惜。

    '我知道我有爹。'他对贺兰说,又缓缓调开视线,望着铁无极,'丹心没有娘,但我有爹,他教我养我,是我唯一的亲人。'

    丹心的身世流言在寨中早成公开秘密,至于真相始末,铁无极从未隐瞒,自他懂事便一清二楚的让他知晓。娘亲自戕、亲爹弃他,毫无选择权利,只能咬牙承受下来,他必须勇敢,要教旁人瞧得起,他定得坚强。

    四周静得空洞,往事一些想忘记偏又记起的痛苦,在铁无极的思维间辗转不去,他的爱妻、他的手足,要他一世的椎心泣血。

    '我不是你亲爹。'他的声音低沉单调,表情亦同,明白的要男孩难受,'你该明了。'或者,这便是他锻炼他的方法,在铁无极心中,丹心不是孩童而是一个成人,他毋需顾及他的感情,在残忍现实里才能坚强意志。

    受伤闪进双眼,丹心还没法做到无动于衷,小脸泛红,呼吸由慢转快,'对我无父无母,别人说得对,我是没人要的杂种!'忽地,他大喊一声,奋力推开贺兰,又快又急的冲出大厅。

    '丹心!'贺兰喊着,没来得及拉住他,那模糊的事实震荡着心胸,让她好难适应,她迅捷站起身,美眸冒火,灼灼地烧着铁无极。'你好过分!好残忍!谤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丢下话,贺兰头也不回亦奔了出去。

    而伶牙俐齿的赵蝶飞半句都不敢说了,大哥阴郁的神色似暴雨前的死凝,他化成一尊石像,不言不语,视线追随奔离的身影,复杂得理不出心绪。

    - - -

    望着不远处的身形,贺兰微松了口气。

    出了大厅,早不见丹心的影子,几番追问,才得知他往雪梅岗来。

    雪梅岗,名实相附。她步进一片梅花似雪的林地,在梅树簇拥中,寻到男孩的踪迹,静默地跪在坟前。

    没敢惊动他,贺兰缓缓走近,直到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她怔了怔,觉得方寸紧缩,透着些微儿酸疼,无法抑制地,她幽幽叹息,终于知道这小小山岗何以命之为雪梅。

    '她生了我,又不要我,将我的生时变成她的忌辰,宁可结束生命,也不愿守着我一日。'听见后头脚步声,那古怪女人竟跟他来了,丹心瞥了贺兰一眼,随即转回头,没有叫喊,稍少激动,他望住那石碑,态度难得和平?quot;你想笑就笑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天气诡谲多变,该是寒末时分,天空飘起小雪,稀稀落落,一片片分得清明,恰如散乱的梅瓣,离失了蕊心而独自飘零。

    '我为何要笑你?'贺兰双眼湿润,对丹心有满腹怜惜,原来,她与他皆是同病之人,注定一生失恃。清了清喉咙,她紧声地说:'天下的可怜人又岂只你一个。我从未见过娘,不知她长得何等模样?'

    男孩扬起脸,澄明双眼闪烁质疑,等着贺兰说明。

    '我娘为生我死于难产,我的生辰成了她的忌日,我爹'贺兰陡地煞住,不想提及那些无情与残酷,拭净颊边泪痕,她笑得不自然?quot;瞧,咱们同病相怜。'

    '你'丹心暂缓悲伤,不可思议于她的身世,心中敌意乍减几分,可顿了顿,他又钻牛角尖,'你娘是不得已,而我的娘亲分明有选择余地,依然弃我而去,我比你可怜一百倍。'

    '唉'贺兰再度轻叹,掌心搁在他头顶上,'我相信她定也是逼不得已。还有你爹,虽然他的表现差劲透顶,别要恼他恨他呵。''我爹?'丹心冷哼一声,撇撇嘴,'方才在大厅你耳聋了吗!他亲口说了,他不是我亲爹,我没爹没娘。'

    '他不是你亲生阿爹,却对你万般用心,我是个外人都能感受得到,莫非你不能体会?今日他责备了你,因你犯错在先,不该动手打人。而他也犯下和你相同的错,竟一时气愤而出手伤你,现下,他肯定后悔难当了。'按下内心澎湃,贺兰努力想压抑自怜的情绪。那男孩还有个爹,而自己呢!她的亲爹盼着她死。

    淡淡地,她笑,'到底,你比我幸福。'

    丹心不仅最后那句话,瞪着她片刻,嗤了声,'少自以为是。'

    他站起身拍拍衣裤,雪愈下愈大,沾了满身花白,然后有只手轻轻拂拭他的肩。

    又是她,他不爱她碰,她偏要作对,视他的警告为耳边风。打算叫她滚远一点,别来招惹自己,可一抬头,视线正巧对住那女人微肿的下颚,她靠得好近,替他拨掉身上的雪花,他安静地任由她摆布,喉头蠕了蠕,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贺兰整理完他的,开始拍着自己衣裙上的雪花,这场雪似无停止之势,反倒愈落愈急,纷纷飞舞。

    忽地打着哆嗦,贺兰才觉寒意侵袭,刚拨掉的雪花很快地覆上,自己与丹心的衣物不够暖厚,急急奔出寨子,根本忘了要带件披风御寒。

    '赶紧回去吧!待会儿下起大雪就寸步难行了。'她拉着他的手。

    '你真唆!烦不烦哈啾!炳啾!'丹心一脸不耐,话说到一半鼻头发痒,竟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你瞧、你瞧!再待下去会生病的!'贺兰跺跺脚,不管男孩意愿如何,她使出强硬手段,拖着他欲往梅林外走去,只想赶紧回寨,跟厨子讨两碗热呼呼的姜茶祛寒。

    这女人又动手动脚了,丹心理不清心头的感觉,不十分讨厌、不特别难受,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是个普通小孩,这样的角色令他好不习惯。

    '我有脚,自个儿会走,用不着你拉!'反射地,丹心甩开她的手。

    他绝非有意,更没设想这一甩竟会出事。

    那林地原就不平坦,下着雪则加倍湿滑,贺兰脚步踩得过急,那男孩用力挣扎,她站不稳步伐,鞋尖被突出的树根绊住,踉跄地跌倒在地。她试着站起,又坐了下去,右脚踝使不出半点气力,微微一动,就紧紧地抽痛。

    丹心见状也怔住了,有些过意不去,但口气依然冷冷淡淡的,试探地问?quot;喂,你怎么样了?到底还走不走啊?赖下去,天都黑了。'这回,换他催她。

    '脚好痛'贺兰吸着气,皱紧眉心,'我好像扭伤了,脚没法儿动。'

    丹心瞪住她,烦躁地爬了爬头发,他声音好低,不知在诅咒什么。'别赖着!'雪势渐剧,这是春临之前最后一场瑞雪,足可掩盖万物。

    '哎呀我好疼'一动就痛,贺兰根本撑不起来,难得她没掉泪,还笑得无所谓,'你快先回去,再请人来救我,我可以独自在这儿,不会害怕的。'

    至少还有个墓冢相伴。下意识,她回头瞧了眼不远处的坟。

    '不行!你找死吗?再不走,就等着被雪活埋。'丹心突然凶她。蠢女人,她存心让他难过吗?若想挑起他的内疚,她的确办到了。

    贺兰不由自主的打颤,抬眼望着满天飘雪,不知如何是好,又想起水月庵的孩子们,她跟着丹心跑出来,竟忘了将这事说予铁无极知晓,若他瞧见了孩子们,肯定要发顿脾气了,还有,适才一气之下对他说的话,是否失了分寸?这真是一团糟。无可奈何,她幽幽叹息。

    这时,丹心的手忽地伸到她眼前,贺兰微怔,不明白地瞧着他。

    '哦那个附近有个山洞,攀住我的肩膀,我扶你过去啦。等这场雪过去,我们再下岗。'丹心脸红了红,随即清清声音,粗鲁地说:'喂,你快点行不?女人就属你最婆婆妈妈!'

    讶异又带欣慰,贺兰朝他缓缓地笑开,似能明了男孩冷淡表相里包里的心绪,觉得心间有份柔软感情,没人爱她已然无谓,她能够爱人便行了,她要爱他,做他小小的娘亲。

    '你哭什么呀!'丹心挫败地喊,有些手足无措。

    '谁说我哭?我在笑呢,你没瞧见吗?'

    她将手搭在男孩肩上,唇边绽放一朵美丽的笑花,笑中带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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