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手煞车,菲碧正想要开口叫醒他,他却已经一个箭步地冲出车外。看着他矫捷的身手,菲碧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早先的看法。唔,说他是流氓嘛,倒还多了几分气质,只是一般的修车厂老板,又有几个有他利落的身手呢?
他全身的肌肉鼓鼓地、若隐若现地随他每个动作,在单薄的衣衫下伸展着,魁梧但不痴肥的体魄,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非常的引人注目。
但最重要的应该是他脸上,随时保持着的轻松笑意,像是游览于花园之中似的,他甚至带着笑容的抱起一个小女孩跨上门口高高的阶梯,或是微笑地搀扶一位老先生过马路。总之,他呈现在外就像是个和善的普通人物一般。
菲碧跟在他身后,把玩着钥匙观察他,菲碧没有办法不去注意他雄健的二头肌,还有倒三角型的宽肩窄臀,及那两条被伸缩牛仔裤紧紧裹住的长腿。
这样富有诱惑力的男人,会给修车厂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呢?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菲碧诧异地停下脚步,张口结舌的盯着手里的钥匙,干嘛?我在想什么啊,真是无聊!看到小李已站在医院大门口,疑惑地朝自己张望,菲碧赶紧摇摇头,意图甩脱那些不该有的绮思,连走带跑地迎向他。
才刚拐个弯,来到父亲所住的病房走廊,高八度的尖锐叫喝声已全然无法闪躲的刺进耳膜,乍听之初,菲碧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脚步也慢了下来,在小李怪异的眼神催促中,她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就是倒霉,才会嫁给你这个不长进又没用的老东西,现在我连唯一的指望都没有了,你还一天到晚摆脸色给我看,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在一连串快若急雷的咒骂之后,接着而来的是凄凄切切的哭啼声,站在门口,菲碧深深地吸口气,这才猛然地推开半虚掩着的门。
门内还是一如菲碧每天来时同样的情况,斜卧在床的老爸辛裕生,脸色木然的盯着天花板,而在病房内来回踱着步子的妈妈王阿梅,则是口中念念有词的叫骂,夹杂时深时浅的抽噎声。
病房内的其它人冷漠的望着眼前这一幕,似乎是司空见惯了般,各自看报的看报、吃东西的吃东西,甚至在角落的那一头,还有身上绑满绷带或挂着点滴的病友们,正全神贯注的下着棋。
抿抿唇地走上前去,菲碧拍拍哭得歇斯底里的妈妈不停抽动着的背,然后深深呼口气,迟疑地向那个躺在床上发呆的男人走过去。
“爸,这位是我们修车厂的新老板,他姓李。”菲碧紧张地说完又转向身后的小李。“李先生,这是我爸爸,他叫辛裕生。”
“辛先生。”小李锐利如鹰的眼神,在这一家三口之间溜过来溜过去,他在辛裕生面前站定,冷静地打量着这个人称修车教父的老者。
“新老板?这么说叶老板已经把修车厂给卖了”像是过了很久,这个思绪才进入他脑海,他伸手抹抹脸,在碰触到纱布时顿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望向伫立在他面前的高大年轻人。“李先生,你我的眼睛可能已经报销了,如果你要辞退我,我也无话可说。”
“爸”菲碧连忙举起手,想要制止他说下去。开玩笑,自从哥哥过世之后,爸爸就将全副的精神都寄托在修车厂,现在如果连这工作也丢了,那菲碧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使劲儿推开菲碧和小李,阿梅硬生生地自菲碧和小李之间切进去,伸起食指往前;指,几乎要戳到辛裕生的鼻头。“都是你,要不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今天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报应,你自己瞎了不要紧,连工作都没有了,这以后的生活怎么办?等我也不能动了,还有指望吗?”
“妈,妈,你少说两句好吗?”皱着眉头地拉开喋喋不休的母亲,菲碧闭起眼睛低声叫道。
“你这孩子就是这样没出息,他根本已经不把你当自己的骨肉看了,你还一心护着他!”被菲碧架了开去,阿梅几乎要失声般嘶哑地吼嚷。
“妈,你这样吵要吵到什么时候?人家李先生并没有说要爸爸离职啊。”强忍住心头的怒意,菲碧低声劝她。
“那他来干什么?他没事到医院来看这个没出息的老头子干嘛!”气呼呼地往一旁的椅子用力地蹬坐下去,阿梅满脸都是不相信的神色。
看着这一家子的闹剧,小李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转向仍是一脸冷漠萧索的辛裕生。
“辛师傅,久仰大名了。我姓李,李友朋,最近刚成立了个俱乐部,叫火凤凰。”
原本没有反应的辛裕生,在听到小李所说的话之后,猛然偏过头来,用他没有被纱布绷带遮掩住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小李。
“火凤凰?那个专门收些小流氓去玩赛车的基金会?”他一字一句的说着,逼近了小李。
“不错,虽然那些孩子们曾走错过一步,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这辈子全都完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为了帮这些小朋友们找到最好的师傅,所以我顶下这家修车厂,希望辛师傅能为他们把车子调整到最好的状况。”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辛裕生喃喃地念着,而后在他有些混浊的眼睛蒙上一层纱。
“我们都知道辛师傅的技术是在这一行中的顶尖,所以”小李见他突如其来的感伤,虽然觉得奇怪,但仍试图再次的游说他,因为能不能留下辛师傅,对车队有着很大的影响。
“老头”阿梅见迟疑的表情一再闪过丈夫的脸,她急急忙忙的冲到病床畔。“既然人家李先生这么有诚意,你就不要再考虑了。”
明白父亲心事的菲碧,不忍地走过去,轻轻地将手搭在父亲手背上。“爸,如果你不想再工作了也没关系,家里还有我会赚钱,你不要勉强”
孰料原本呆呆地喃喃自语的辛裕生,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却大手一挥将菲碧一把推退了几步。
“你说什么?我还能动,我会做到不会动为止,你一个女孩子家逞什么强,修车厂是个男人工作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我的眼睛,我怎么也不会答应让你到那里上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难不成你还想在修车厂里混一辈子?”气得彷佛全身被几万伏特的电流通过般的抖动着,辛裕生指着菲碧破口大骂。
“爸,女孩子就不是人吗?难道我就不能像哥哥一样,继承你当赛车手的梦想吗?我是真心的喜欢车子啊!”“不行,女孩子有女孩子的命,你只要好好的给我找个男人结婚生子就好,不要给我在那里胡搞瞎搞。”
“爸,我不相信我做不到,为什么你就是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证明我也跟哥哥”
“住口,别跟我提起你哥哥的事。”
“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孩子,你就要否决掉我的机会?爸!”握紧了拳头,菲碧死命撑着不让泪落下来。
“住嘴,不错,就因为你是个女孩子,所以你有你的路,而赛车并不是你该走的路。”辛裕生说完之后,疲倦的向后躺在床上,再也不看菲碧一眼。
帮丈夫拉好被子,阿梅转向女儿,脸上凈是烦恼的表情。“菲碧,你就别跟你爸爸争了。女人就是要找个人嫁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才实在。你看看有哪个女孩子家像你这样玩命似的玩赛车呢!我们家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眼神在父母之间来回跳动,急急眨着眼想将徘徊在眼眶周遭的泪水咽回去,菲碧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低着头冲了出去。
小李面对眼前的状况,说不出心里百般杂陈的滋味,老天爷,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不,她竟然是个女孩子!天哪,亏我还对她的技术赞不绝口,谁知道她她竟是个女人!
并非他小李对女人存有偏见,而是在他的感觉里,女人就像一朵朵娇艳柔弱的花儿,当然这其中也有好花烂花之分,有如柔柔、宇薇、阿紫和修车厂的会计之别。但大体而言,至少在他的观念里,女人就该如刚才辛师傅夫妻俩所说的:结婚生子,过着平静的生活即可。
刚听到菲碧,也就是小辛和她父母的对话时,着实令他大吃一惊,想不到在台湾这个传统中国保守观念仍占上风的地方,竟然会有立志成为赛车手的女郎,这令他不得不对这个瘦削的女孩刮目相看了。
朝辛裕生夫妇匆匆辞别,小李立即很快地追了出去,对这位辛菲碧,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没法子任她这样冲了出去。他东张西望的跑到大门外,远远看着那个瘦高的身影朝停车场而去,他拔腿便往那个方向跑去。
“辛小辛等我一下!”在他以手在嘴畔围成喇叭状的大喊几声之后,那个步履蹒跚的人才回过头来,怔怔地盯着他。
“接着,你的钥匙。”在小李来到距离她不到三呎之远时,将钥匙扔给他,而后自顾自的朝大门外头,车水马龙的马路走去。
“等等,等等!”看看手中的钥匙,小李在她已经走远之后,这才恍如大梦初醒般地追上前去。
听而未闻地往前走着,在燠热的夏阳肆虐下,菲碧自不断往下淌的汗珠中抬起眼睑,像个火球般的太阳令她发晕的踉跄而行,但她心里明白使自己失常的并非这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天气,而是爸爸又一次的否定了她。
除下帽子,她将已被汗水湿透的发辫解开,任迎面而来的燥风将她的发丝,像垂柳般地往后托高,再托高,飞扬在灰尘和排气管喷出的闷热间。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抬起头无语的盯着对面那列高大的玻璃帷幕建筑物,感觉自己似乎要被这永无止境的燥热所吞噬了。
其实我应该要习惯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她踽踽行在残破的红砖道上,落寞地叹着气。自幼她就很明显的感受到父母对她和哥哥飞雄的差别待遇。相较于她的不受重视和忽略,身为长子且是唯一的男孩的飞雄,向来都是最得父母珍视和宠爱的。
他是咱们辛家的指望,也是父母年老之后唯一的指望。这些自幼即萦绕耳边的叮咛和溢美之词,使菲碧毫无选择的成为哥哥背后那个不起眼、不受注意的丑小鸭。
自出生即被当成天之骄子般抚育的哥哥,却因为高中联考失利,流落到私立学校混文凭。从那时候起,他就变了,可能是自卑,也可能是由自卑而自大,他完完全全的变成一个令菲碧感到陌生的偏激青年。
他看不惯任何人、所有事。他言语尖酸刻薄,挑剔成癖与及吹毛求疵的态度,将身旁所有的人都激怒,把所有的精神气力,全都投注在那辆破旧的二手机车上。
爸妈是反对他骑摩托车的,尤其在哥哥因为骑摩托车上下学而被学校记大过之后,爸爸更是痛心疾首的禁止他再骑乘机车代步,但正处于叛逆期的飞雄,又怎能听得进耳。于是乎,为了这个机车问题,使得他们父子势同水火,镇日见面都非结结实实大吵一架不可。
为了在父子之间缓颊,阿梅只有尽量的调停,但在这对你顽固、我比你更倔的父子身上,她忙和了半天,也是没有丝毫助益,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也只好消极的买顶安全帽给飞雄。
为了安抚老母的泪眼攻势,飞雄妥协的答应戴安全帽骑车。于此,在阿梅的压力下,辛裕生也不好太过坚持,对飞雄的?车行径只有睁只眼、闭只眼。
案子俩彼此这样相安无事的度过三年时光,却在飞雄毕业前夕,引爆了个无可弥补的创伤,留下至极的伤痛。
那天是飞雄为了庆祝毕业典礼前的狂欢舞会,但被他所忽略的是那天也是辛裕生的五十三岁生日在辛家向来都很少过生日的情况下,飞雄压根儿就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即使是阿梅事前数天已先告诉过他,他还是跟死党们约好,要去参加毕业party狂欢庆祝毕业。
飞雄匆匆忙忙地自打工的加油站冲回家,洗澡换上牛仔装,草草扒了几口饭就要出门。见到丈夫阴郁的脸色,阿梅在门口拦住了儿子。
“飞雄,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以前你爸老是说什么父母在,不言生日,去年你祖母过世了,我们打算今年开始给你爸爸做生日,我看你今天还是不要出去吧!”
转过头看看满脸期盼蛋糕的菲碧,还有故意装得一副无所谓神色的父亲,飞雄耸耸肩地伸手拿起钥匙。“不了,我跟朋友约好了的,况且如果有我在,不是更破坏气氛!我走了。”
伸手捞起他一向扔在玄关的安全帽,举步正要出门。
“飞雄”阿梅焦急得搓着手,不知如何解决。
“哥,你不留下来吃蛋糕吗?”当时仍在读高二的菲碧,试图打圆场的叫住飞雄。
“不了,菲碧,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你要好好念书,你是那块料。”
“不必求他留下来了。哼,生这种儿子有个屁用!连过个生日都得低声下气的求他,我还没老就得受这种气,等哪天我得靠他吃饭了,岂不是天天都得看他脸色过日子!真是岂有此理。”一旁的辛裕生怒火冲天的吼道。
看到儿子脸色大变,阿梅赶紧回过头要劝丈夫,但此时飞雄已经用力摔下那顶安全帽,怒冲冲的往外跑,不一会儿便听到摩托车发出一阵怒吼,消失在门外的中庭。
“你啊你,讲话干嘛那么冲啊,这下子孩子被你逼跑了,你可心满意足了吧!”横了丈夫一眼,阿梅将那锅她卤了好半天的猪脚端到桌畔,面色悻悻然地数落丈夫。
“哼,你搞不搞得清楚啊?我是他老子,讲他几句都不行?这年头是怎么啦?”夹起一圈卤得油亮透红的猪脚,辛裕生眼尾扫到仍坐在沙发上捧着本汽车杂志,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儿。“菲碧,吃饭了。你还杵在那儿干嘛?”
依依不舍地放下杂志,菲碧慢吞吞地趿着拖鞋走过去,自动添了三碗饭。
“你啊,也该收收心好好念书啦,前几天你们班上的陈老师到车厂来修车,说你这回模拟考是全校第四,比上回退了一名。好好用功,看能不脑萍上个好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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