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兰坠马?”硕王爷两眼瞪得大如铜铃。
“福晋已在格格的瑞云阁里看照了。”一名仆役慌张的向硕王爷禀报。“送亭兰格格回来的雍华格格也陪在房里。”
“雍华?”
“多罗郡王府的格格,宣慈贝勒的未婚妻。”
一听见宣慈,硕王爷的眉头就蹙成一团。可是宝贝女儿正在房里宽衣诊伤,他这做爸的也只有待在外头干踱圈的份。
“怎么坠马的?亭兰六、七岁起就跟奔云玩在一块,天天跑马出游,哪时摔下来过?”搞不好是豫亲王那狡猾的儿子宣慈暗做手脚。
“禀王爷”仆役答得有些怯懦。“奴才听在狩猎场应侍的马僮们说,亭兰格格在尚未上马奔驰之前,正与宣慈贝勒发生口角。”
什么?硕王爷的眉毛跟青筋一块儿往上挑。“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硕王爷这头是愈听愈火爆,硕福晋那头是愈搞愈心焦。
“太医,情况如何?”
“福晋请宽心。亭兰格格真是福大命大,脱臼的手膀子已经接回去了,几处外伤也不成大碍。以这情势来看,当时落马的力道十分强劲,没摔断颈骨、当场送命,实在是太幸运了。”
有太多意外落马者,都丧命于摔在地面时颈部骨折,连挣扎和痛苦的余地也没有,当场死亡。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硕福晋心疼地紧握亭兰处处擦伤的小手,泪流满面。
“额娘,那我去通知阿玛一声,免得他在外头干着急。”亭兰的大嫂莉桐柔声交代过后,便温婉地转向雍华。“雍华格格,也谢谢你护送亭兰回来。只是时候不早,怕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啊,也对。”雍华机警的回以客气的笑容。“我该告辞了,希望亭兰格格早日复元。”
“唔”亭兰一声呢喃,唤住全屋子人的注意力。
“亭兰!小心肝,额娘在这儿!”
她渐渐转醒的睁开张,神色茫然的左右微晃着头。“我”
“你坠马受伤了,还好并无大碍,连太医都说你好福气呢!”莉桐兴奋的坐到床沿,终于放下悬宕不安的隐隐焦虑。
“我坠马了?”亭兰这才凝聚了视线焦点,看清床沿担惊受怕的额娘和大嫂。“宣宣慈呢?”
“宣慈?”硕福晋凝住了神色。怎么会提到他?
莉桐对恩恩怨怨的事向来一知半解,只是傻呼呼的看着硕福晋十分冷然的怪异表情。
“是啊,他”亭兰勉强撑起身想坐起来,却痛得小脸皱成一团。
“别使力!你手膀子才刚接上。”硕福晋慌乱的偕同莉桐一起扶她起身坐好,随即塞了两个软垫在亭兰背后。
“不是他──”不是他送她回来的吗?亭兰坐起身后眨巴眨巴晶翠虚弱的娇柔眼眸,却在扫过她额娘和大嫂之际,赫然瞪大。
“是我送你回来的。”低柔的嗓音自硕福晋与莉桐的身后响起。
雍华!亭兰霎时真想一头钻进被窝里──简直没脸见人!她一清醒竟是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而那男人的未婚妻现在正脸色难堪的站在她房里。天哪!早知道就一直昏死到天崩地裂、石烂海枯算了,省得丢脸!
但真的不是宣慈送她回来的吗?亭兰到现在都彷佛还感觉得到他温热的耳语及紧紧的拥抱,一直伴着她沉沉坠入无边无际的迷蒙梦境。
“我想宣慈身为豫王府贝勒,一个大男人的,恐怕不便送你回府,所以是由我和元瑛贝勒一同送你回来。”雍华温婉的笑了笑,善体人意的化解了亭兰挂在脸上的疑惑与旖旎情思。
“元瑛方才才离去的,他说过两天会和芙蓉一起来探望你。”硕福晋意味深长的瞅着亭兰,和蔼带笑,双眼却泛着寒光。“亭兰,你刚说宣慈怎样了?”
“亭兰怎样了?你们什么时候才放我进去啊?”
一个焦急而粗壮的咆哮,刻意压低的声量却不见得有多少“悄声”的效果,依然气势骇人。
“阿玛!”
一听到女儿的呼唤“砰”的一声巨响,硕王爷就急匆匆的破门而入,火速奔至女儿床边。
“亭兰!有没有哪里疼?哪不舒服?”
身形庞大壮硕的硕王爷一点也不粗手粗脚,倒像是轻抚稀世珍宝似的,爱怜地摸着亭兰的头。
“没有,可是我饿了。”
“你们这些个混帐奴才!格格饿了,你们的东西备到哪儿去了?”硕王爷转头粗暴怒喝,一转回来面对女儿时,马上由暴虎变乖猫。
几个奴才连滚带爬的快快冲出去。
“怎么会落马呢?”硕王爷心疼哀切得几乎红了眼睛。“是狩鹿庆典太混乱了,还是奔云不乖?”
“没有!奔云很乖。”如果不马上为爱马辩白,她知道硕王爷肯定会拎起大刀,马上杀进马厩。“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心不在焉的。”
“心情不好?”硕王爷冷眸一转,侧身斜睨雍华,射出两道骇人寒光。“是那个豫王府的宣慈害你心情不好吗?”
站在一旁的莉桐心中暗自意外。就算雍华格格也是出身世家大族,什么人物、什么阵仗都见过,但面对硕王爷如此压迫感十足的巨大威吓,也难有人像她这般平静自若。
“宣慈他我只是跟他”亭兰一时语无伦次,面颊火烫。
懊怎么讲呢?说她是如何如何的被宣慈当着众人的而被强行拖走?还是说她是如何如何的告诉宣慈她再也不想和他亲近,其实心里痛苦懊恼得要死?
“我只是打打招呼而已,其实”她其实可以掰出个十全十美的歪理,可是雍华就站在这屋内,她可是当时日睹一切真相的目击者,这下子教亭兰不说谎打发不过去,说谎又特别难堪且心虚。
“打招呼?我听马厮说你们拖拖拉拉、又叫又闹,招呼是这等打法吗?嗯?”硕王爷可没这么好打发。
雍华只沉静的站在后头,不发一言,静观其变。
急死人了!亭兰决定胡乱诌一遍。“哎呀!反正我”
“亭兰格格,葯膳点心到!”四名捧着热腾腾、泛白烟的膳食进门的仆役,打破尴尬的局面。
“我告辞了。”总算等到时机!雍华福了一福,便准备动身走人。
“想溜?”硕王爷起身怒目而视。“等我问清话你才准──”
“阿玛!喂我吃!”她得想办法帮助雍华离去才行,否则这场面可难收拾了。
“等一下!阿玛要亲自替你讨回公道!”他马上回头喝住雍华。“你把宣慈在狩猎场欺负亭兰的事说清楚!”
“阿玛不喂,我就不吃了!统统给我撤下去!”
“亭兰?”硕福晋连忙顺势平抚她的火气。“额娘喂你好不好?”
“不要!不是阿玛喂的,我谁也不要!”亭兰转而一脸哀怨自怜的委屈貌。“我手好疼,全身上下也好疼,阿玛却根本不理我。说什么最宠我,都是骗我的!”
“亭兰?我这──”硕王爷闻言,顿时手足无措。
“滚出去!统统滚出去!就放我一个人在此自生自灭吧!”亭兰愤恨喊道,眼中带泪。
“亭兰,别气啊!”硕福晋精明的顺着亭兰一路演下去。
“好好好!我喂、我喂!”硕王爷连忙端过瓷碗,恭敬的坐在亭兰床边。“阿玛最疼你,怎么会骗你!你也太会使性子了。”一声无奈轻叹。
“可是──”亭兰柔顺的吞下一口粥。“我落马的时候好害怕,都没人保护我。阿玛在我身边我才觉得比较安心,不再怕了。”
“亭兰心肝。”硕王爷的心全被宝贝女儿哄得酥软。“小心肝,你乖,阿玛陪你。在你康复之前,阿玛天天陪你、照顾你。”
“那太好了!”嘻!
斜眼偷偷看见雍华已经趁乱离去的背影,亭兰的笑容好不开心、好不灿烂,却在瞄到她额娘那副挑眉冷笑的表情时,得意的心情霎时凉掉半截。
完了,铁定给额娘看出什么马脚了。阿玛好哄,额娘难骗,看来过一阵子她是非向额娘自首招供不可。
绣芙蓉2003年8月9日更新
“太太吉祥!”宣慈唤着满人称呼祖母的称谓,亲昵的进房笑看炕上慈祥的老人。
“哟,我还以为我这老太婆已经没人要了。怎么今儿个任务繁忙的御猫大人会上我这儿来?可真折煞我了!”宣慈的祖母和煦的轻笑着,抚着怀里蜷曲一团的小白猫。
“老祖宗,我这不是来向您请罪了吗?”宣慈坐在祖母身旁,笑搂着体态微微福满的老人家。
“得了得了,你这张嘴皮子和迷死人的德行留给姑娘们用吧,施展在我这老太婆身上太浪费了。”祖母故作样子挥挥手。
“还在生我的气?”宣慈俊脸得意的贴在祖母脸旁。
“我哪敢啊!”祖母嘴上嘲讽,内心却宠溺宣慈这帅孙子宠得不得了,谁教他那么懂得讨人欢心。“连我唯一谈话的伴儿都撵走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祖宗,您喜欢雍华?”
“至少这半年多来她陪我打发了不少时间。”
“您想找个伴儿,我娶一个进来陪您好不好?”
“我看是娶进来陪你自个儿吧!”她可清楚她这乖孙的独占欲有多强。“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重点。”
宣慈楼着祖母并肩坐在伉上,无奈的苦笑。“老祖宗若是不帮我,我恐怕是娶不了人家进门了。”
“哪家格格?”
“硕王府的亭兰格格,就是上回送我回来疗伤的那一个。”
“硕王府!”老祖母垂眼一笑,抚着小白猫柔软温顺的颈项。“京城第一美人‘活观音’的女儿,想必也是个美人胚子吧。”
“非常漂亮的美人胚子。”宣慈像是在夸耀自己妻子似的自豪。
“那么玩玩就好,没必要非娶进门不可。”
“老祖宗!”宣慈松开了搂着祖母的手,眉头流露不悦的皱痕?献婺溉匆廊簧裉弧8竦媸实挠圃漳q?br>
“难得从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你,会喜欢上一个别人家的未婚妻,这亭兰格格的能耐也真厉害。”祖母怀中的小白猫抬起下巴让她搔抚,一脸舒服爱困的模样,令她微微发笑。
“老祖宗,您帮是不帮?”宣慈很清楚祖母玩的迂回把戏。
“瞧瞧,才逗你两句就翻脸了。”祖母慈祥的呵呵笑道。“我这是在赞美亭兰格格,连说说她好话也不成?”
“我不喜欢任何人拿她开玩笑!”他自己除外。
“哎,这也没办法。谁教我人老了,没人陪伴,少了个雍华,平常日子变得更孤单。府里府外有人来找我时,多半也是因为自己有难。否则我一个老太婆,平常谁会理睬。”她低头垂眼又是一叹,嘴角的笑带着浅浅无奈。
“老祖宗,最近我忙着皇上密下的案子,事情紧迫,才没?刺酵晌乙挥谢峋屠聪蚰氚玻训滥瓜蛹拍俊毙鹊腿岬纳ひ籼谧婺傅姆崛罅臣毡撸e潘募缤肺105囊匆uィ拖袼焙蛉鼋恳话恪?br>
“你这机灵的混小子。”祖母一个喷笑,拿他没辙。她方才一番话的重点莫过于在嫌他撵走了雍华,他倒聪明的把话题拉到她怕寂寞的事上,硬是不屑提他根本不承认的未婚妻。“相信咱们府里反对亭兰格格进门的人不少吧。”
宣慈默不作声。他知道温柔祥和的袒母一旦收起了迂回闪烁的语气,单刀直入,便不再有他开口主导的余地。
“这几天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闹得不可开交,连雍华的父亲多罗郡王都惹恼了,哪一个人不是为了你要娶硕王府女儿的事在聒噪?”祖母嫣然一笑,口气温和,话里矛头却甚为尖锐。
“政敌家的女儿。”她哼了一声。“你什么人不看上,竟看上个会惹出乱子的格格。”
“她没有惹任何乱子!上回中了毒针是我不小心,脚踝上被削了一刀是我大意。阿玛、额娘和亲戚们是对亭兰不满,但那是针对她的身分,我要娶的是她的人!”
这令祖母略感诧异。从小甭傲冷漠的宣慈向来自恃甚高,从没见过他有替人说话的时候。他一向只顾自己,他人死活,就算情同手足,也不会放在眼里。
这是成大器的料!一流的头脑、一流的家世、一流的相貌,以及够准够狠的手腕、够敏锐够犀利的洞察力及判断力。她这精心培育的宝贝孙子实在表现太出色、学得太彻底了,反令她担忧宣慈除了特别孝顺她这个老祖宗外,还有没有点仁慈之心。
“我倒看不出硕王府那格格有什么好,只知道她那张脸皮迷倒你了。”她心底却已经得意的在盘算着该如何藉亭兰之力,好好的再多调教宣慈些柔软的个性。
这娃儿可能娶得有价值!
“我不对老祖宗讳言。当初我的确是看上了她的外表而已,但我不会仅仅为了一张脸皮就跟全家人翻脸对峙,打定主意娶她进门。”宣慈严肃的声明,他豁出去了!
若是连家中最有势力、与他最亲密的祖母都不支持他,他干脆带点行囊、抢走亭兰就浪迹天涯去也,谁也休想拦他。
“老祖宗,您帮是不帮?”冷冽的一句最后通牒,宣慈人已恭敬的站在门口,随时准备请安后便立即走人、收拾东西去。
“难得你也会有执意弄到手的人。”这可会成为他的一大弱点喔。祖母随和的抚猫一笑,苍老而精明的笑眼瞟望宣慈阴冷而决绝的俊容。“给我点时间琢磨琢磨吧。”
宣慈一听,表情霎时宛如融化了的春雪,眉开眼笑得如灿灿朝阳。他知道老祖宗这一句话,就表示亭兰可以进他们家大门了。
“您一定会喜欢她的。”他看上的女人,绝对是顶尖的。
“瞧你那股得意劲儿,人都还没娶进门呢!”她低头笑吟吟的逗着伸懒腰的小白猫。“我这老美人成天坐在屋里戏猫,硕王府家那只翩翩蝴蝶则是在外头戏弄你这只御猫。”
“向来都只有我戏弄她的份。”宣慈风流倜傥地自负一笑。
“这回则是蝴蝶戏猫。”祖母的眼角犀利一挑,笑眼睥睨宣慈不解的愕然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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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王府。
“从你落马受伤后,咱们弈茗诗社好久没举行聚会了。”惠大人的长女琉璃一边和亭兰对弈,一边闲聊。
“别名提那档事!”亭兰“啪”的一声,重重按了一颗黑子上棋盘。
落马受伤对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她几乎可说是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她自认的,像她这般御马英雌居然也有落马的一天,而且是众方王公亲贵皆在场的狩鹿场面,她觉得脸都丢到关外八百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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