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尔没有陪许荻回去,却参加了他家中的一个派对。在一星期后。
她仍然舆伟克同往,他俩已像兄弟姐妹般的伙伴。许荻迎着他们,他脸上已没有那种落寞,却依然沉默如故。
“是谁的派对?为甚么我们来?”伟克问。许荻用手指一指,他们看见大厅中忙着招呼客人的一对出色夫妇。男的与许荻外形相似,气质迥异,比许获“光芒”得多,看来十分体面活跃。女的美艳,只有这两个字最贴切,是那种星光灿烂的美艳。
“你的大哥和嫂嫂?”梵尔轻声问。
男女主人已经看到他们,并迎上来。
望着那张美艳的脸,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银色身影,强大得几乎令人透不过气的压力直扑梵尔脸上,下意识的她退后一步。
“你们必然是伟克与梵尔了。”女主人伸出热情的双手紧紧的握住梵尔的手。
梵尔只看见那夸张的银色尖指甲,不知道为甚么,她觉得皮肤被刺得发痛。
事实上,皮肤并未被刺,并不痛。
“我是许菲,阿荻的大哥,她是何令玉,大嫂。”男主人大方热情。“欢迎你们。”
“阿荻一直说起你们,”何令玉没有放开梵尔,紧紧的拖着她,恨不得抓到跟前看个一清二楚,来来来,我为你介绍些朋友。”令玉不由分说的拖着梵尔往里走,扔下三个男人不顾。“大家一定乐意认识这么出色的女性。”马上,梵尔身陷于一大堆陌生的脸孔和名字之间。她将打精神,努力微笑,心中尴尬的要命,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女主人呢?仿佛在推销她似的。
“她是梵尔,美国回来的女强人,阿荻的好朋友。”千遍一律地这么介绍着。
回头张望,已不见伟克与许荻地影子。
忍不住心中咒骂,这些什么排队?把她拿来耍猴子似的。
突然,背后伸来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右臂,不让何令玉再拖着她走。
“让我来陪着你,好不好?”陌生的男人声音,低沉而有磁力。两个女人一起转头,梵尔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熟悉的感觉在心头掠过,那男人已递过来一杯酒。
“你是梵尔,全场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我是韦少宁。”
梵尔来不及有所反应,她看见何令玉变了的脸色。
“少宁?你来了?”何令玉展开笑脸,声音变得十分柔媚。“你没告诉我。”
“来,我们这边坐。”少宁清挽着梵尔的手,带她到一边。“让令玉招待客人。”
事轻挽着梵尔的尹,带地列一蠢。“让今丘招待客人。”
他甚至不看何令玉一眼。梵尔的感觉是从一个尴尬转到另一个窘迫中,她没法子和一个陌生男子一下子这么接近,这么热烈。
何况这男人看来神态颇轻佻虽然他是个极好看,极英俊的男人。
她一坐下就四下张望,希望找到许荻或伟克任何一个,好助她逃离。
是“逃离”她有要“逃”的感觉。
“何令玉又施故技,”韦少宁压低了声音。“她故意令在派对中能威胁她的女士尴尬。”
“威胁”她不明白。
“譬如年轻貌美,譬如精明能干,譬如名气地位,”少宁笑。“她怕锋头被抢。”
“那不是我。她看错人。”
“你是阿荻的女朋友?”
“不是。”她吓一跳。“怎么这样想?”
韦少宁一边跟她讲话,一边不停地跟熟人打招呼、微笑,非常八面玲珑。
“不是我这样想,是她,”少宁摇头。“她担心你威胁她在许家地位。”
梵尔忍不住笑起来。
对她来说,这些话这些想法都好荒谬可笑,太古代太老土的事,对不对?
“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事?”她问。
“我是韦少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浮出来。“阿荻是我的表弟。”
“我见过你吗?”她开始迷惑。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
“见过,见过,”他吊儿郎当的绝不认真。“现在我们不正见面吗?”
“以前你一直在香港?”她盯着他。
“不。我在香港的时间不多,我的职业令我四海为家,我是飞机师。”
“啊”她叫,用于掩着嘴。
那幻像中的人,戴古老的飞行帽,穿古老军服,似笑非笑的神情不,不可能。
“甚么事令你震惊?”他眯着眼睛。“我很像一个人。”
“不不不,”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知道九姨婆,当然,你认得她,是不是?”
“你也认识她?”他不笑了。
“见过一次,她问我好多问题。”她吸一口气。“我还看过许荻旧相簿上的一些照片,有一位姨丈也是飞行员。”
“你是说二姨公,”他笑。“他是飞行员,军人。我只是民航机师,不同。”
“有甚么个同?”
“我是服务性质,就好像汽车司机。他要打仗的,是战斗员,这中间差别好大。”
“总是在驾驶飞机。”
“他比我伟大,那个时代的男人,有热血,有勇气、有理想!”他仰起头。“我们这年代,哈,游戏人间,末世纪风情。”
梵尔喝一口酒她看见艳丽的何令玉正远远的注视他们,神情非常奇特,彷佛妒忌。
“如果你可以帮我找到许荻或舆我同来的伟克,我将很感谢。”她说。
隐隐有个感觉,何令玉对她敌意颇重。
少宁用研究的眼光审视她一阵,忽然就捉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来,我带你去一个气氛比较好的地方,你一定喜欢。”他边走边说。
一口气穿过大厅,走出大门,越过花园,上了他那辆开篷平治跑车。当他放开她的手时,许家大屋已在好远的背后。
“我这是不告而别。”她说。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你会感激我。”他眨眨眼。
“你总会突如其来,随心所欲的做事?”
“哈!你倒很了解我。”他潇洒的拍拍她的手。“聪明的女人最可爱,生平最怕蠢女人。”
“蠢的定义是甚么?”
“譬如何令玉。”他想也不想。
“你对她有成见?她很美丽,事实上,整个派对中她最艳光四射。”
“艳光四射。”他冷笑起来。
“有甚么不对?”
“对,对,很对,这是个看外表的世界,何令玉女土是许菲先生的品味。”
梵尔笑起来。这韦少宁除了玩世不恭,还有点愤世嫉俗,很特别的一个人。
“许菲做甚么的?”
“他不需要做甚么!”少宁淡淡的。“许家在全世界都有物业收租,够许家子孙世世代代的吃喝玩乐下去。”
“侮辱人?许荻做得很出色。”
“阿荻。”他想一想。“阿荻。”
“甚么意思?”
“阿荻比较好,不过也是个宠坏了的孩子,他从来没长大过。”
“我不觉得。”她看他一眼,那种熟悉的感觉消失。“你带我去哪里?”
“不知道,”他认真起来。“看见何令玉那样对你,只想把你带到一边我不知道,离开许家,去那裹都比较好。”
“常做见义勇为的武士?”
“从未做过,不要多管闲事。”他笑。“很奇怪你给我很特别的感觉。”
“熟悉?”她冲口而出。
他看她,摇头。“不,是亲切。”
亲切。很好的两个字,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很多。
他带她到一个高级私人会所,坐在酒吧幽静的一角。
这个时候,这个气氛,这个光线下看他,他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甚至愤世嫉俗都不见了;沉默得近乎忧郁。
他是个有多切面的男人,像水晶。
“对不起,你沉默得令我个安。”她说。
“抱歉,”他深深的望着她。“这个时候我完全不想讲话。”
“其实你刚才可以直接送我回家。”
“不。我想留下你,我不想孤单一人。”
他很自然的说:“其实在许家,你一进大厅,我已经看见你。”
“哦!”“从何令玉手中把你抢下来是预谋,”他笑了。“我想以一个比较特别的方法去认识你,使你对我印象深刻。”
“这又是为甚么?”她忍唆不住。
“不知道。看见你,突然我就乱了方寸。”
“你也是上?吹?”她移动一下。他常常久久的注视今她不安。
“整个家族从上?础业哪盖资蔷乓唐诺慕憬恪!彼乃底拧!芭判械谖澹怯泻艽蟮募易濉以谙愀鄢錾!?br>
“这样的家族会允许你做飞机师?”
他耸耸肩,做一个“为甚么不”的表情。
“到我们这一代已经自由得很,”他说:“请讲你自己。”
“我?很简单,因为父亲在联合国世界银行工作的关系,全世界都走遍了。不是大家族,很简单的四人家庭,我还有个弟弟。”
“居然跟我一样,全世界都跑遍了,中国吉普赛人。”
“没有甚么不好。我觉得经历使我生活经验丰富,眼界开阔,我喜欢这样。”
“所以你不能局限于许家的屋子裹。”
“许家屋子与我有甚么关系?”
“从何令玉眼中已看出她对你很担心,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你是许荻的女友。”
“荒谬,怎么可能。”
“我带你离开已证明你不是,但”他用手指一指,慢吞吞的说:“你会后悔的。”
“为甚么?”
“你舆我这名声不好的浪子拉上关系。”他笑。“他们那个圈子,明天就会有一大堆闲话。”
“谁介意?他们那圈子。”
“说得好,”他从椅子上坐直。“敬你一杯。”她爽快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舆韦少宁相处是好自然的,自然得就像多年好友,一种莫名的原因吸引着他们,拉拢着他们,从陌生到融洽。也许这就是缘。
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后,第二天就飞欧洲,是许荻告诉她的。许荻成了她家的常客。
“那天你怎会跟少宁走?”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
“何令玉使我很尴尬,有人带我离开,求之不得,何况我找不列你们。”她解释。
“我们在偏厅。”他摇头。“她是很难舆人相处的女人。你现在明白了。”
“以前她做甚么的?”
“明星。演电影的。”
“难怪她很美艳。”
“大哥很宠她,嫁给他之前,她很红,”他说:“是受人捧惯,赞惯的,所以骄傲。”
“自然,能在某行业中出人头地,是值得骄傲的事。”
“她对我其实不错,那天对你过分热情了些。”
“你们家的男人都长得好看。”
“特别是少宁,”他坦然:“所有人都说少宁是我们这—辈的男人中最好看的。”
“听别人说,在香港,好看的男孩多半是“基佬”少宁是吗?”
“他再男人不过了,”他说:“在全世界各地,他都有女朋友。”
“全世界各地?”
“大哥和何令玉说的!我不能想像他如何应付她们。”许荻摇头。
“处在那种环境中,他自有办法。”
“何令玉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他说。是忍了很久之后终于说出来的。
“告诉她不是,”她想也不想。“我不希望再被她拖着满场飞,像个癫婆。”
“我们可不可以试试开始?”他很认真的凝望地。
“许荻,我们是好朋友,”她吓了一跳。“我宁愿只是这样。”
“我不符合你的条件?”
“好朋友是一辈子的,不想因任何原因而受破坏。”她坦诫地说:“我不想失去你。”
他懂她的意思,这样处理,大家都容易接受。“时间能帮忙吗?”他再问。
“我也希望知道。”她拍拍他手。“不要担心将来的事,好不好?”
“少宁很吸引你?”
“他只帮了我一个忙,把我带出你家。”她笑。“我无意做他树林中的一棵树。”
“你会不会去我家?”他问得特别。
“如果你邀请的话。”她极大方。
周末,许荻亲自接梵尔上山。大屋裹极宁静,没有何令玉的影子。
他们在玻璃屋中吃下午茶。上次坐在那白得发光的桌前,曾看见九姨婆慢慢走过来:今天梵尔抬起头,很意外,九姨婆站在楼上她那卧室的阳台上;正想打招呼,她已隐去。
“没有眼花,我看见她,是不是?”
“是。九姨婆为你动了凡心,”许荻收回视线。”这些年,她根本不问世事。”
“不问世事?出家?”
“不清楚她在卧室做甚么,她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露面,除了你。”
“有原因吗?”
“但愿我知道。不能否认,你有种很特别很吸引人的特质,你”他停下来。
韦少宁从玻璃屋的一端大步走过来。
“嗨,又见列你了。”韦少宁紧盯着她看。
“你好。”她力持自然。心中却因他的出现而砰然。这个漂亮的男人在阳光下会发光似的耀花了她的眼睛。
“从欧洲回来?少宁。”许荻问。
非常残酷的,许荻被比下去,黯然失色。
“总要回家。”他的视线似不离开梵尔的睑。“想过我吗?”
“刚才还谈起你。”她努力坦然微笑,但做得不好,他的压力大得离奇。
“是吗?阿荻。”他终于记得旁边还有人。“讲我甚么?生人勿近?”
“讲男人长得太漂亮个是好事。”梵尔看见许荻尴尬,替他解围。
“我马上在脸上划三刀,毁自己容。”他用手在睑上比划着。
“少宁最有幽默感。”许荻笑。
“我是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穿制服的佣人捧出茶点,非常精致,配着纯银餐具,上好英国细瓷。
“九小姐吩咐的。”佣人说。
“九姨婆?”许荻问。
三个人的视线一齐投向楼上,阳台上空无一人,爬满着的长春藤耀眼生辉。
“九姨婆为梵尔动了凡心。”少宁也说着同样的话。
“九姨婆信佛教?”她问。
“她是一心居士。”
“一心?一心一意?”梵尔忍不住笑说:“为何事?”
“爱情。当然是爱情。”少宁抢着答。“她那一代的女人多情痴。”
“她告诉你的?”梵尔故意反问。
“猜的。九姨婆从不跟我这浪子说话。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吃她的点心。”
“九姨婆也不跟我们说话,她说我们是俗人,不入她法眼。”许荻说。
“谁不是俗人?”梵尔笑。“只有九姨婆,她全身都是灵气。”
“灵气?那是甚么?”少宁大笑。“是所谓的阴阳怪气。”
许荻微蹙眉心,没出声。梵尔却忍不住说:“不许乱说九姨婆,她是神仙般人。”
“神仙般人?小龙女?”少宁笑得更大声。许荻胀红了脸,显然愤怒。他敬畏九姨婆,不愿少宁胡说八道,即又不愿跟他争吵。
“原来你真是狗嘴裹长不出象牙。”梵尔说。少宁绝不在意,盯着她的眼睛渐渐变小,瞳孔收缩,彷佛在研究。
“很针对我,任梵尔。”他冷冷说。
“讲真话。”她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好一句讲真话,”他的脸色严肃起来。“梵尔,我是来接你的。”
“接我?为甚么?你知道我在这儿?”好意外,弄不清楚他是真或假。
“我不知道,来碰运气。运气很好。”他站起来。“走吧!”
“我没预备现在走,才来一会儿。”她说。很窘,尤其看见许荻奇怪的脸色。
“上次你答应我的,”他的眼光变得严厉。“难道你忘了?”
“我”她迅速看许荻一眼,心中砰砰乱跳。这韦少宁完全不讲道理。心里很想跟他走,口头
上又绝对不甘心。“我不记得答应过你。”
“那么坏的记忆力,再仔细想想”他向她伸出右手,细长敏感的手指令人无法抗拒。
“对不起,我没答应过。”她吸一口气,无法抗拒偏要抗拒,感觉上她不能输给他。
他的右手万分坚持的仍伸在她面前,她不答应跟他走,誓不罢休似的。僵持了半分钟,这三十秒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像一根拉紧的弦,再加上一丝丝力量就会折断。
“梵尔,”心肠柔软的许荻忍不住开口。“你就随少宁走吧,我们明天再约见面。”
“不”梵尔倔强的摇头。
少宁突然间抓住她的手,毫不讲理的拖着她就走,任性得令人吃惊。
梵尔的惊呼声还在口边,已被他拖着身不由已的跟着他出去。他走得那么快,快得她要踉踉跄跄的跟着跑。一口气,他带她到他的平治跑车边,不由分说的把她塞进车里。然后他迅速上车,飞也似的冲出许家。
梵尔铁青着睑,太不讲理了,她觉得自己没被尊重,很生气。
少宁把汽车开得很飞快,在又窄又弯曲的山顶道路上,险象环生。梵尔好几次被吓得想大叫,用尽全身的力量忍住。她的倔强,她的自尊心都不容她开口。快到山脚时,他减慢了速度。再过一阵,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他的声音温暖动人。
她的心马上柔软起来,马上。
“若非如此,你不肯跟我走。”他又说,十分孩子气。“我去你家,没有应门,我想到是阿荻,
一定是他约了你。你知道,我妒忌。”她笑起来。他说妒忌,可能吗?
“讲话请经大脑,我清楚你是怎样的人。”
“还说没讲过我的坏话,阿荻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认同我。”
“别怪许荻,我自己有眼睛会看。”
“你眼中的我,是这样不堪?”
“正如你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你不同阿荻,我有感觉,我们是同类,第一次见你已嗅出同类的味道。”
“又不是野兽。”
“是野兽,我们在野牛树林中狰扎求存;不同阿荻,他是温室动物,被喂养,被娇纵,”她有同感,故不再出声。
“承认我们是同类?气消了?人说物以类聚,真理。以后别再让阿荻约会你。”
“我们是朋友。”
“普通朋友,不需要共度周末的。”他万分不以为然。“你等我。”
“为甚么要等你?我有权安排自己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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