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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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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天回家已将近一个月,奉恩堂的大小事都已得心应手,还定期到山上帮爷爷种葯草。

    镇上的人都渐渐习惯他这位小秦大夫,相信他的仁心医术;这使得秦孝铭因而放下内心的一块石头,再也不对长子疾言厉色或吹毛求疵了。

    可是瑞凤就急了。眼看又过了一个月,长子的婚事仍没着落,后面弟妹就跟着延误。若非宗天一脸有主张的模样,她还真想自己为他订一房媳妇,瞧这左邻右舍的少爷姑娘家,谁不是奉“父母之命”呢?就她家的儿子怪脾气,非得他看对眼,又喜欢到心坎上方可以。

    一天下午,趁他有空,瑞凤干脆把一叠姑娘的资料,往他面前一摆说:“你好歹挑一个,让娘心里有个准儿,替你提亲去。”

    “娘,你又来了。”宗天无奈地说。

    “好!你不挑,就由我来挑。”瑞凤想想说:“范家的湘秀怎么样?她是你认识的,我们两家又是世交,彼此嫁娶再好不过了。”

    “我一直把湘秀当成自己的妹妹,从没娶她的打算。”宗天马上说。

    “我也料到了,你若中意她,这婚事早几年就提了。”瑞凤顿一顿,又说:“我就不懂,你是嫌她哪一点不好?她虽然不漂亮,但也可爱大方,和家里每个人都合得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我没有不满意,也不能说嫌或不嫌,现在是民主时代,人人都是平等的。

    我想,或许是无缘吧!”宗天勉强地解释着。

    “我真不明白你的那一套说法。”瑞凤看看儿子,才又说:“老实说,我看得最中意的,不是湘秀,而是程家的姑娘慧梅。你不认得她,她家是去年才来的,程先生是城里小学的校长,也算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人见人爱,保证你会喜欢。”

    宗天第一个想到的是琉璃草姑娘,会是她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找她找得可辛苦了,每日抢着出诊送葯,出入和家门户,可惜连个蛛丝马迹都没有。

    有时,他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梦。两年前在宿州镇,河上的丧船,丧船上的白衣姑娘,转眼了无痕;一个月前,在后山,蓝衣姑娘,又是匆匆一瞥后,便无行迹可寻。

    她是一阵风,一阵雾,一个他自己生出来的幻象吗?可是,那条蓝花手帕,却那么其实,莫非是瑶池仙女在人间留下的一线希望?

    用一些话搪塞母亲,勉强过了关后,宗天觉得事情紧迫,所以考虑了半晌,才决定找芙玉帮忙。

    他将芙玉请到长廊的一角,痹篇了所有的人。要说出这种事,还是非?选?br>

    芙玉见哥哥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恍然大悟地叫道:“我明白了,是有关湘秀的事,对不对?”

    “你们为什么老提湘秀呢?好像我对她有什么义务似的。”宗天有些沉不住气。“这些年来,虽然没有摊开来说,但大伙都明白,湘秀不嫁,都是为了等你。”芙玉不以为然地说。

    “等我做什么?我和她,既无山盟,也没海誓,这不是教我为难吗?”宗天说。“我觉得一点都不难。你男未婚,她女未嫁,不正好缔结良缘吗?”她说。

    “可惜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他终于说出来。

    芙玉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问:“是谁?”

    “问题就在这里。我曾在后山坡见过她一次,猜她住在汾阳城里,但却一直找不到她。”宗天说得有些尴尬。

    “她叫什么名字?”芙玉问。

    “不知道。”他摇摇头说。

    “天呀!一个连姓名都不清楚,又只见过一面的姑娘,你就当她是、心里人,这太不可思议了。”她无法置信地说。

    “事实上,我两年前就见过她了。从那时起,就对她念念不忘。若要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大概就叫‘一见钟情’”吧!”这也是他近日寻觅不着后的体悟。“是很奇怪,只有见过两次面,就能动情,为什么自幼看到人的人,却生不出一点情意呢?”她仍不解。“这或许就像你选择了克明,而非兆青的原因吧!”他试着说。

    芙玉细思这一段话,才慢慢抬起头来说:“她一定长得很美啰?”

    “是很美。她身形纤秀,不比你高,年龄也不比你大;她的眼睛彷如秋水,会夺人心魂;她说话温柔,举止优雅,全身上下充满灵气”宗天滔滔不绝地形容。

    “够了!反正是天仙美女就对了!”芙玉忍不住打断他说:“你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我猜她不是本地人,而是近两年由外地来的。”他分析着说:“我想,你们有姑娘会,常在一起绣花谈天,也许能替我打听到。”

    “外地人?”芙玉努力思索“这两年,举家迁来镇上的有二、三十户人家。带大姑娘的差不多十来家,而姑娘要合乎你形容的,只剩林家、程家和潘家。”

    “程家?是不是程慧梅?”宗天反应很快地问。

    “娘跟你提过啦?”芙玉问。

    “嗯。”宗天点点头“娘说她父亲是汾阳小学的新校长。”

    “若要严格说起来,慧梅是最合你条件的人。她是出了名的美丽温柔,一到汾阳就惊艳全城,求亲者络绎不绝;可她爹却一个个拒绝,就想为掌上明珠挑一个文武全才的好女婿。”芙玉说。

    “或许真是她。”他满怀希望地说。

    “倘若真是慧梅,湘秀自然是比不上啦!”她叹一口气说。

    “我对湘秀的事完全不知情,就请你慢慢开导她,要她另寻幸福的归宿。”宗天又说:“我什么时候能见那位程姑娘呢?”

    “瞧你急的!”芙玉说:“明天下午,我们几家姑娘会在普济寺荷花池旁集合,一起到范家去绣端午龙舟的锦旗。你可以在一旁仔细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谢谢你,好妹子,你真是功德无量!”宗天开心地说:“我一定会让你在年底前嫁到方家的。”

    “好端端的,干嘛又扯上我?是你急着想娶,我才不急着嫁呢!”芙玉气唬唬地说。

    可是她话尚未骂完,宗天就飘飘欲飞地走了,嘴里还哼着什么“寂寞蓝”及“忧郁蓝。”

    她一向潇洒不羁的大哥,对爱倒是很专一固执。慧梅是貌美出众,但要迷倒聪明自负的大哥,应该不只如此吧?

    第二天是个大晴之日,宗天早早便将事情做完,和芙玉一前一后地出发。

    普济寺前是另一个人潮集散地,从早到晚都少不了一些小贩、卖艺者及虔诚的善男信女。

    芙玉走到了荷花池旁,和已在那儿的三位姑娘会合。尽管有一段距离,但宗天仍看出,其中没有一个是他要寻找的人。

    正徘徊着,有人在后面喊他。

    “秦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呢?”是湘秀。

    因知道了湘秀的心事,他有些不自然,只说:“我出诊,路过而已。”

    那儿芙玉已发现变化,又逢湘秀的招呼,她只好带着三位姑娘走过来,笑着说:“好巧呀!在庙口碰到你。我来介绍一下,林如英、程慧梅、潘怡云,都是我姑娘会的好姐妹。”

    宗天一一颔首,脸勉强笑着。

    程慧梅的确是貌美如花、举止款款、体态妩媚,和他应对也不扭怩,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可是,她仍不是那拨动他心弦的女子。

    芙玉看着大哥的眼神,见他的失望,有些气馁,一张粉脸不禁也垮了下来。

    “我们得走了,湘文在前头的布庄等着,要大家一块儿挑颜色。”湘秀看看宗天,眠嘴一笑说:“秦大哥有空的话,也可以帮我们提供些意见。我哥说,你也参加今年的龙舟队,不是吗?”

    “挑颜色的事,我不在行。”宗天忙说:“我还是去探访我的病人,比较正经。”

    他告辞后,一转身便听见咯咯的笑声,他不明白,自己那几句话,有什么可笑之处?

    接下来的一日,他心情不甚佳。她应该在汾阳,在某个屋顶下的而或许,她又乘船离开了?

    这种寻人的痴狂几乎成为一种疾病,潜伏了两年,平常感觉没事,然而,一旦被诱发,便冷热齐上,百症齐发,再不见她就停不下来。

    若无缘,为何又要相逢?若有缘,为何见一面都难如上青天?

    那天晚上,芙玉主动到葯库找他,张口便问:“他们没有一个是你的心上人吗?”

    “很抱歉,让你白忙一场。”宗天不太想提这件事。

    “那就怪了!”芙玉偏偏更起劲地说:“汾阳城家世清白,有模有样的姑娘就这么多,我实在想不起来了除非,她是在酒肆里卖唱的女子”

    “不可能的!她气质高雅,像无瑕的白玉,一点风尘味都没有,不可能是卖唱女!”他马上反驳。

    “反正在你眼中,她样样都好。”她不服地说:“可是你也看见的,我们慧梅也不输给她吧?”

    宗天无言,不想评论什么。“瞧你那迷惑的样子,都不像我的大哥了。”芙玉突然想到说:“唉呀!

    你把她说得来如影去如风的,她会不会是狐仙女鬼变的,要来摄你魂魄呀?”

    “都科学时代了,你还信这一套,真是荒谬!”宗天斥责着。

    虽然如此说,但芙玉的一番话一直在他心头徘徊。自幼他也听了不少狐鬼幻化成人,来报恩或复仇的故事,而她那不似人间俗品的气质,倒像是有可能由天地之气孕育的

    无论她是人、是鬼、是狐,他都想再见她一面,解开所有的谜底。

    湘文坐在桌前画着龙舟旗的草图,正方布面,两条呼风唤雨的金龙,衬着绛红银边的底,好不热闹。

    但这热闹,绾不住她内心的那一份愁思,好几次她掷笔叹息,望着窗外,静静地发愣。

    依着农历时节的百花记事,现在应是“蔷薇蔓,木笔书空,棣萼韡韡,杨入大水为萍,海棠睡,绣球落。”

    杨入大水为萍萍无根,四处飘泊,聚散不定,她脑海中浮起了宗天的身影。

    他天生的开朗,笑容里的潇洒,昂藏男子的魅力,还有那形于言表的热情,话语中的情不自禁,都在在地冲击她的心。

    两年前宿州镇一别,她以为已沉埋于底的记忆,竟在见到他后破土而出,而且成了发芽的种子,快速窜出,迎着阳光,阻止不了地抽枝长叶。

    她已是要成亲的人了,怎能在心里念着另一个男人呢?而那男人还是二姐长久期盼的如意郎君。

    她其实什么也没做,还尽量躲开他,怎就彷佛是一团乱麻了呢?

    “终是笑脸相望的莫愁蓝,终是不再相思的解忧蓝。”湘文用唇无声地唱着他改过的歌词。

    有人轻轻拍她的背,她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二姐。

    “你这红色真美,但恐怕买不到,要染坊另外染了。”湘秀看着龙舟旗说。

    “不用那么费事,只要掺些金葱线及银葱线,不但能达成效果,而且还能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湘文解释说。

    “还说不费事?缠金箔和银箔就够麻烦了。”湘秀说。

    “不麻烦,我一个人缠就够了。”湘文说。

    “嗳,其奇怪,我们范家女孩没一个刺绣好的,就你的手特别巧,人又特别聪慧。”湘秀坐下说:“好在娘把你藏得好,不随便让你拋头露面,否则不是媒人婆将地踏出坑洞来,就是要求你绣花的人挤满厅堂。”

    “我还希望能借自己的手艺赚些钱呢!”湘文说。

    “赚什么钱?我们范家又不穷,而且你的嫁妆早预备好了,嫁过去的夏家又是地方首富,一辈子吃穿不尽,你哪会缺钱呀?”湘秀好笑地说。

    “你不晓得,大城里很多新女性都是这样的。她们讲独立自由,不仰仗自己的家庭及丈夫,一方面发挥才干,一方面维护人格的尊严。”湘文认真地说。

    “你怎么老有一堆怪想法呢?一定是璇芝姐教你的。可她不一样呀!她是大学生,有学问的;而你订过亲,今年重阳节服丧满,就得嫁人,别满脑子胡思乱想了。”湘秀忙告诫说。

    “你觉得嫁给不认识的人,是对的吗?”湘文又问。

    “拜托,我的好妹妹,别再提这问题了!你十年前就成了夏家人,对方也年年送礼来,媳妇长媳妇短,未婚夫夏训之的名字也听腻了,怎么叫不认识呢?”湘秀说。

    湘文知道,很多事是没办法厘清的。

    她只有换个话题说:“别谈我了。你比我长,你若不嫁,我是不会嫁的。”

    “等我呀?还早呢!”湘秀的语气中有股怨怼。

    “娘不是说好今年中秋吗?这两天我看媒婆都一直往家里跑。”湘文关心地说。“但是该来的不来,都来些不该来的。”湘秀小声地嘀咕。

    这句话,前头说的是秦家,后头说的是邻镇的曹家。湘文无言,只能低头画她的图。

    她曾想过,如果宗天成为她的二姐夫,会是如何的局面呢?她大概会满心祝福吧!宗天是极有才华的人,二姐在他的呵护下,必会一生幸福,一种教人嫉妒的幸福

    “湘文,你心思细,你看秦大哥对我是有意或无意呢?”湘秀突然抓着她的手问。

    说有或无都不对。湘文脑筋转着问:“芙玉姐怎么说?”

    “我哪好意思问她嘛!”湘秀一脸无奈“我只听她说,秦大哥对婚事很不热中,她娘都要使出杀手鑯了。”

    “他不是和哥哥同龄吗?为什么不热中?”湘文忍不住问。

    “但愿我知道!”湘秀叹口气说:“我真的好为难,连夜里都作噩梦。娘说我再不嫁,就会耽误到你。有时我想,还不如出家当尼姑算了。”

    “二姐”湘文握着她的手,轻轻唤着。

    “比起来,你的婚事就单纯多了,不是吗?”湘秀回握着说。

    如果她告诉二姐,她们心中记挂的,其实是同一个男人,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呢?

    突然,房外传来一阵混乱声,两姐妹忙走到门外去看,她们拦住一个丫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大少爷,他中枪了!”丫头急忙地说。

    中枪?她们举步就往东厢房跑。大哥上星期才到山西谈生意,怎么会受伤回来呢?

    台阶和走廊已聚满了人,帐房王先生正挥着手说:“没啥好看的,快去顾店干活吧!”

    “王先生,我哥到底怎么了?”湘文见他便问。

    “遇到流亡的兵,抢劫不成,就开火,而且是洋枪,伤口可大了。”王先生简单地说。

    这时,范太太香华开了门,手里还扶着面色苍白的淑佩,叫着:“湘秀,快带你嫂嫂回房去,她是孕妇,见不得血!”

    湘文闻言也上前帮忙,但走廊另一端有匆匆的脚步声,远远就有人传报:“小秦大夫来了!”

    是宗天!

    湘文往一棵树后闪躲,眼见着扶着嫂嫂的湘秀和他打招呼。“待会儿叫人到奉恩堂抓一剂安胎葯。”宗天看看淑佩的脸色说。

    “好的。”湘秀说。

    湘文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却见香华被人搀了出来,硬撑的坚强终于崩溃了。

    “娘,你还好吗?”湘文走过去问。

    厢房的门又咿呀地打开,范先生申亭向外头喊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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