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追出的叁人见那人弹倒花地的狼狈模样,个个脸色大变,竞相冲上前。
“走开,走开”展司漠痛苦掩面,暴烈地挥开所有援手。奋斗了一年只能走到这里算什么!懊死,他不要以这种丑陋的样子活着,死掉算了!
“司漠,别这样。听妈妈的话,只要勤做复健就有希望。”极力忍住伤心,纤柔的白云试着接近浑身带刺的儿子,却被他负伤的眼神拒绝得更彻底。
“复健就有希望,希望”自喉头涌上的硬块一度使展司漠硬咽无声。“就是怀有希望我才会这么绝望。”他的希望碎得连细微的尘灰也不留了。活得好痛苦,行尸走肉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你的复原情况比医生预计的还要好,相信不久的将来”
“够了!我哪有将来可言,拜托你们不要再安慰我了这种怜悯我到底还要面对多少?”展司漠挫败地悲呜,披肩的长发因长年未修而显得凌乱。
唐品谦微皱眉头,不喜欢好友自暴自弃的口吻。
“我不得不告诉你,必然不少。”司漠受创最深的恐怕不是身体,而是怕经不起挫折的心理,这家伙太好面子了。
白云惊惧地阻止唐品谦“品谦,别说了,展妈妈求求你。”
她知道品谦和司漠是至交好友,最了解司漠的个性,用话激他定有一番道理,但她不忍心再加深司漠的痛苦啊!
相貌斯文的唐品谦将伤心的展母搂进臂弯里柔声抚慰“展妈,你累了一天,进去休息吧。司漠有我和素雁陪着,你放心。”
白云固执的摇头,怎么也不肯丢下她可怜的孩子。
“陪我?你们怕我自杀吗?”展司漠抬起湿濡、空洞的双眼,悲凄冷笑。
自杀!白云骇然地呆住,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经无情嘲笑自残一生的人是懦夫的孩子,会吐出这样惊人的字眼。
“司漠!”白云死白的面容与哆嗦的身子都教唐品谦看不过去。“你没看到展妈这一年为了你南北奔波,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吗?”
“那就放我自生自灭啊!我这个负担从不敢劳驾谁来照顾我。”自悲使他失去控制,只能以狂咆发泄心中的悲愤。
“品谦,别责怪司漠,他心底不好受。”微红的鼻头被儿子嶙峋的身影惹出一阵酸楚,泪珠扑簌簌滑落白云动人的脸庞,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自责不已。
以前那样心高气傲的孩子,为了巩固她与素雁在展家的地位,不许自己软弱,凡事追求完美,几乎是要风得风的,现在被一场无端的车祸撞瘸了腿,他怎能不崩溃?
她不敢想像白云疲惫的心狠狠抽紧,背脊爬起寒颤,神色恍憾地将双肘交握在胸前,不自觉的摩擦双臂。
要司漠一辈子拄着拐杖走路,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肯的。该如何重建他的信心,让他觉得他并不会凶因一脚微跛就遭世界遗弃,或被老爷漠视呢?白云哀痛欲绝地注视曾经不可一世的孩子。
她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不曾跌倒,这重重的一跤摔得他心都碎了。
“为什么是我,到底为什么!”展司漠受不住身心折腾,仰头怒问天,意志急遽地溃决了。
这记暴烈的悲吼,问得周遭人痛心欷吁,谁都无法应对。
展司漠愤然落泪,既不掩面也不拭泪,任由泪水凌乱游走于枯白的面容上,勾勒出内心深处的软弱。
自从一年前被那名该下地狱的酒鬼撞伤,导致右脚成残,清楚听到胸腔内那颗坚韧的心慢慢龟裂,他就该死心了。已经没什么好在乎,也不必逞强地想掩饰破败的残相,反正他的尊严早被这只该死的破脚践踏光了。
当初为什么要和天争呢?哈哈,还说什么前程无量、未来璀璨,没为母亲、妹妹争得该有的一切,绝对不能放弃。
傻子,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唯有傻子才会为了挽救固有的一切,不准自己耽溺在悲伤里,展开一连串疗程;只有傻子才会企图拭去众人的嘲弄眼神,听从医师指示回云林专心做复健。多可笑!这辈子他从没那么听谁的话过。咬紧牙关承受椎心的痛苦,为的不外是希望双腿能再次平平稳稳的踏在地面上,从容行走。
老天爷,我问你啊!这个愿望大吗?了不起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展司漠疲惫地抹着脸,从指缝闲溜出嘎哑心死的乾笑,他那布满荆棘的身躯仍是拒绝任何人靠近地绷得死紧。
说什么“天下无难事”多自负、天真的想法!
他一天只睡两个小时,拚命折磨自己,并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勤加练习,天底下哪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还一直狂妄的以为凭他过人的信心和个性,铁定能轻易重拾一切,结果笑话,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连脚步都踩不稳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可是老天,这个对别人而言或许短暂的一年,对他而言却橡一辈子那么漫长难熬,他受够了。管你是掌管什么的,我求你带我走,我求你呀!听到没!
白云勇敢地拭去泪水,尝试接近他“司漠,你累了,妈扶你进去休息好不好?”
“我是累了。”如刺你般挥舞双手抗拒任何人靠近,展司漠脱口而出后,才发现他真的好累。
“二哥”展素雁啜泣地跪在地上,扳回展司漠的泪容,哀哀乞求“我相信天底下没有难得倒二哥的事,你可以办到的,不要灰心啊!”展司漠凹陷的双颊隐隐抽搐,痛苦的眼睛回避地瞟向冥暗的天空,就怕看见她眼底可能有的同情,就是那种同情让他生不如死。
“小雁,对不起,我再也不是那个值得你骄傲崇拜的哥哥了。我是个一无是处的跛子,一生得凭靠着一根没有生命的木头过生活的跛子。”空茫的声音载满绝望,展司漠眼神换散。
“胡说,你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人。”几次想伸手替哥哥抹去泪水,但终究在考量到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已这么做而作罢,展素雁恨自己只能无助地陪着掉泪。
“没这回事,司漠。”白云不顾一切抱住颓丧的儿子哑声痛哭。
展素雁泪眼滂沱的回头向兄长的至交求救“唐大哥,你快劝劝二哥呀!”
“劝?”展司摸冷嗤一声,扬头大笑“劝我什么?别想不开?世界等着我去拯救?哈哈哈哈哈哈”他无力地将头埋进母亲肩膀,一阵哭一阵笑。“拜托你们,别理我了。”
儿子悲凉的哭号深深刺穿白云的心,痛得她泣不成声?弦。阏婧荩尾焕纯纯此兀克灸降资悄愣影 ?br>
“人家二年才做到的程度,你一年就做到了,何况你正值年轻,体力正盛,怕什么?”一家子哭成一堆,不禁使唐品谦眼眶发烫,心头酸楚不已。“相信医生,再努力个一年半载,你就不用拄着拐杖走路了。”
展司漠颊边青筋暴起,退出母亲的护卫,暴跳如雷地咬牙切齿道:“一年半载?受伤的人不是你,你当然有心情说风凉话。”他要伤害任何比他健全、完美的人,他要这些旁观者和他一样备受折磨。
“要是你觉得我的话让你难过,我道歉。”唐品谦挑鲎地迎视他着火的眼睛“但是你得明白,陪着你难过伤心的我们也不好受。”这一年来,司漠的进步有目共睹,他该死的绝不会让司漠因一时的挫败而毁掉一切。
他的挑鲎与委屈挑急了展司漠的呼吸“不然你要我这个废人怎样?道歉!”
“如果打一架,你的心底会好受些,我陪你。”唐品谦出人意表地平静道。
可笑,他这位崇尚和平的好友居然邀他打架!
哈哈哈!好个“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原来他已经从威风八面的老虎变成丧家犬了吗?展司漠嘴笑眼不笑,寒眸冷冷半垂,胀疼的五脏六腑恨得逐一添上躁气。
“欺负我这个跛子说出去光彩吗?”推开母亲,他脸色阴黑的抓住竹子,咬牙使劲想爬起来。
“唐大哥、二哥”展素雁急得直掉泪,绝不想在这时候拉展司漠一把,让他们互相残杀。
“小雁,你带妈妈进去休息。”闷了一整年的郁气不发作,多亏司漠能熬得住,今天受伤的人若换成是他,他相信自己不会有司漠坚忍不拔的耐性。
是司漠的自尊心给予他助力的吧?唐品谦暗自佩服。
慌乱的白云实在不忍心弃儿子于不顾,倾前扶正他,边回头对唐品谦哀求道:“品谦,司漠经不起”
“我什么都经得起!”展司漠咆哮着,才稳住身子,就往前一扑,如饿虎出柙般凶猛地扑倒唐品谦。
唐品谦在体格上原就输好友一筹,天生温文的他在气势上更是及不上展司漠的矫健剽悍,就算他使出全力与受伤未愈的展司摸对阵,恐怕也不会赢。果然,几个回合下来,唐品谦渐感心余力绌,只能困难地闪躲疾如雨下的拳阵,没有馀力反击。
“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娇柔的展素雁偎向同样惊惧的母亲,声音颤抖得几乎支离破碎。
“司漠、品谦”白云冲上前急着想劝架,却被又惊又怕的女儿使力拽退。
“妈,别靠近,你会受伤的!”她看得出他们不像往日嬉笑般打闹,二哥出手好狠,当唐大哥是仇人在打。今天她才知道,男孩子认真打起架来竟是惊逃诏地的骇人。
哒哒哒哒
一阵错乱的脚步声和仓卒的喘息声自众人身后响起。一团混仗中,不管是身在其中的主战者,或是慌得没头绪的观战者,均没人有心思顾及到身外事。
“救救命救命啊!”一道无助的惊鸿飞掠过展家母女眼前,像只无头苍蝇叫嚷着,直往打成一团的人冲去。
展氏母女错愕不已,任由那名惊慌失措的女孩飞奔过眼前,女核像担心什么追来似的,始终一脸害怕的看着后方。待母女俩意识到女孩直直跑去的后果是什么,想开口提醒她时,她已经被扭打成团的两人绊倒,直挺挺跌入战火之中。
意外来得太突然,怒火焚身的展司漠一时收不住势,结实地赏了女孩脆弱的下巴一拳,疼得女孩闷哼一声,痛苦万状地掩脸蜷缩在落居下风的唐品谦身上,此后再也没动过。
“司漠!”白云惊呼着,急奔到女孩身旁。“小姐,你你没事吧?”
女孩痛苦哀吟,只觉呼吸困难,头渐渐昏沉起来。
爬梳过湿漉漉的头发,展司漠呆望这不速之客,胸腔沸腾的烈血急遽降温。
唐品谦勉强搂起呻吟不止的女孩坐定“出事了,该死!”吃疼地倒抽口细气,他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容在路灯映照下更显凄惨无比。
“唐大哥,你的脸!”展素雁定眼一瞧,控制不住失声惊叫。“会不会痛?”慌忙移跪到唐品谦面前,充血的眼睛缓缓泛红。
“别担心,唐大哥是男孩子,不不怕破相。”唐品谦畏缩了下,轻轻将瘫软的女孩扶正,握在她腰间的双手一刻也不敢放。
白云心慌地意图窥视女孩受创的程度,又不敢放肆扳开覆在她脸上的双手。“小姐,你没事吧?”她哆嗦得厉害。
脑子完全停止运作,耳朵嗡嗡直响,女孩知道自己该仰头制止鼻血流出,但她只是捏着鼻头,将重如铅块的头颅理入曲起的双腿间,泪流满面。
耐性全失的展司漠勾起女孩的头,粗鲁地板开她的手,赫然见到一张由血液和泪水交织而成的小脸。
“为什么不回话,如果你能说话就说话啊!”他愠恼又有些心虚,无论如何都没法子平心静气。
“好痛!”伤处灼人的剧痛夹带了热辣,以她的鼻嘴为中心,迅速向四方焚烧,她以为自己就要烧成灰烬了。
唐品谦看不过去,拉近女孩背靠自己,手一扬,嫌恶地拍开好友纠缠在女孩下颚的手。
“有点同情心行不行?你那一拳打得她说不出话了。”这个女孩看起来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他还沉溺在自怜里!
白云被那张血容吓得魂不附体,好半晌才回神。
“小小雁,打电话叫救护车。”她颤巍巍扣住女儿的手腕以支撑自己,那死白的容颜竟比受伤的人还难看。
“不不用了。”神志逐渐恢复清明,女孩虚弱地拉住欲离去的展素雁。
“真的不用?”唐品谦拿出手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溃。
“真的。”她吸吸鼻头,努力持稳颤音。
“你最好确定一下,不必逞强,我们并不指望你做救世主。”展司漠冷嘲热讽,刻意漠视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你存心让所有人难过是不是?”唐品谦愤怒地弯身拾起破碎的眼镜。
“对极了。”火葯味浓厚地回嘴,两人一触即发的情势隐隐重现。
他们又要打架了!女孩敏锐地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火葯味,赶紧用手背抹去泪水。
“真的不痛了。”接下手帕缓缓坐正,她回眸投给唐品谦感激的一笑“谢谢你,我可以自己来。”
“既然不痛,你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展素雁低柔出声。
“因为我停不住泪水。”女孩难为情地涨红了脸。
受不了她的愚蠢,展司漠狠狠白女孩一眼,暴躁地搭着唐品谦的肩“我要进屋。”
“走吧。”唐品谦不计前嫌扶起他,明白好友口气傲慢的原因是由于自卑的心态,态度之所以莽撞无礼,实在是因为他对女人的好感全都毁在这次的意外里了。
这一年来,他严禁任何人到这里探望他,恨自己被当成稀有珍品观赏,更恨将他撞成这样的人;而不幸的,那名酒精浓度高得吓人的肇事者,正是藉酒浇愁的失意女子。不能怪司漠将所有的怨怒迁怒到女人身上,只是无故打了人家一拳,他的不平也该消了。
“司漠,你还没向人家道歉。”女孩太过平和的神态反教白云于心不安。
颠跛了几步路,怒气又莫名横生的展司漠懒懒收住脚,悒郁地哼笑叁声。
“伤害既已造成,道歉有用吗?”他头也不回地忿忿道。
女孩盯着血渍斑斑的手帕,眉头微微一皱,脱口低喃:“多少应该有些抚慰的效用才是。”
展司漠不敢相信的扭头瞪她,眼神凶恶得彷佛要吞了她一般,吓得女孩急急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她说错什么了?以手帕捂鼻,女孩畏惧地瞟向刚才好言好语护慰她的唐品谦,直觉发出求救讯息。
唐品谦回她一记和煦的微笑,抢在好友再次发难前强行拖他进屋去。
“你”察觉到自己隐含敌意的声音太尖锐,展素雁羞红了脸打住话,调理好情绪复又开口:“你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女孩清秀的脸颊红如火,鼻头、小嘴则红肿变形,一张脸糟得让人不忍卒睹。“我怕狗。刚才贪看风景,不小心踩到一条狗的尾巴,就吓得六神无主了。”羞惭的头颅微微垂低“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们不必介怀。”
听完她诚恳的自白,展素雁不禁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汗颜。不管怎么说,二哥打了人家是事实。
“对不起,我哥脾气大,你别介意。”握住她的手,展素雁诚恳的抱歉。
“你到云林是访友还是找人?”白云怜爱地拉起这个说话不带半丝乡音的女孩,理所当然问道。
“我叫温楚,请问展素雁是不是住在这里?”女孩拂开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指向古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