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十岁生日。外婆带我去探望她的表姐妹——也就是我的表外婆。她是个教师,独自一个住在学校的老式公寓里。这种公寓分为三个单元,每个单元有六户人家。
在它的顶楼堆满了破旧的坛坛罐罐,里面种着各色花草:有硕大的仙人掌,有朴素的月季花,有青翠的芦荟。最大的一个坛子里栽着葡萄,一根粗壮的根从底部伸出来,紧紧地抓住地面。葡萄藤爬满了特意用竹支起的架子,在屋顶上留下一大片阴影。
这时正是正午,焱炎烈日照在顶楼灰白的预制板上,熏得四周草木发亮,热气直往上冲。然而在葡萄架的影子里,摆着桌子和椅子。桌子上还有一壶茶和四个茶杯。我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在寂静下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凉。突然,我听到一个声响,是“呱呱”声和轻轻地鼓翼声。我转过身看,一只纯黑的乌鸦离我近在咫尺,栖在顶楼的护栏上。
“多可爱呀,是一只鸟!”我对它说“你多可爱呀。你从哪里来?”
乌鸦伸了伸脖子,,仿佛想回答似的。然后它又啄了啄腋下和鸟爪。黑翅膀一张,掠出去,飞离护栏,不见了踪影。我探身向下张望着,以为它落在楼下的树上。我跑下楼道,却再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但是在树下,我看到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
她是谁?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女孩一袭黑裙,齐至足踝。我想: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大热天的,还穿得一身黑衣,披着黑巾,这么古怪。
“你看到一只黑黑的鸟吗?”我羞怯地问,并强调:“它刚刚从上边飞了下来。”
女孩微微一笑。她莫名其妙地说:“有时候我梦见自己就是一只乌鸦。你相信梦吗?”
“相信。”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想她一定是疯子。我从来就没想过梦见自己是什么动物。在那时,我只梦见自己是个好学生,而我哥也只是梦见他是个超人在拯救世界而已,有谁会梦见过自己是个动物呢?要是有人说梦见自己是一只狗,他敢说出口,你取相信吗?你能相信吗?所以我在说了“相信”两个字之后又加了两个字:“才怪”
女孩很难过,轻轻地说:“你觉得自己像什么?”
“哈哈,我只觉得像我自己。”我在说“我”时加重了语气。
“那你太幸运啦。”女孩说“有时我想自己变成鸟,真的,其实我也变过鸟瞧啊!我又要变成鸟了。我在变了。羽毛,我的胳膊长出了羽毛!我快要走了,告诉你我叫知琴,我变成鸟了,我要走了。”
我惊呆了,我确实看到了。女孩慢慢地挺起胸来,抬起手,伸直。阳光笼罩着她,同时耀花了我的双眼。我眨了眨眼,在白光中看到拍打的鼓动的羽翼,还有“呱呱”的叫声。我闭上双眼,再慢慢地睁开。知琴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上停着只乌鸦,我喊道:“知琴,是你吗?如果是你的话,快回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啦?你是知琴吗?你快回来!”
乌鸦飞起来,越飞越高,飞过屋顶,飞远了。小小的黑点消失在那广阔的冰蓝的天空里。
热气令我头昏目眩,我慢慢地回到表外婆家里。我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心里不断念叨着:知琴一定是用什么法子躲着我了。她一定是新来老师的调皮女儿。要么,她真是一个疯子。
房间里,外婆与表外婆还在聊琐碎的事情,讲的无非是谁和谁之间的关系,谁家孩子怎么样。突然,她们说起了知琴。我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外婆的声音传来:“知琴这孩子死去了这么多年,你就不要这么伤心啦。”
这句话在夏日的正午让我感到一丝丝的寒冷。
接着是表外婆抽搐的声音:“知琴真是命苦呀。”
外婆说:“是呀。没想到被乌鸦啄了一下,就得伤风死啦。”
表外婆开始大声抽搐起来:“知琴呀,我的儿”
如今,我再也没见到乌鸦。以前每次见到乌鸦,我就会莫名的害怕,猜测那是不是知琴。多年过去了,我真希望知琴在天空里永远地张开她的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