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五月夜明。
我躺在床头细细品味着鲁迅的野草,只觉今夜空中月悬于我并无干系,却暗地里将对她的爱慕留置到十六——第二日的夜,那时有我对于圆满,对于极致的希冀。
为了完美,期待亦是应当,哪怕在期待中忍受“火宅”焦灼。
正沉浸于野草之野不能自拔之时,一阵琏琏的箫声从园中的某个角落随着空气舞动直涌进我野草般的思绪当中,是一曲熟悉的十五的月亮。我真的有几许心动了,心动地想走出去吟唱,和众多思念的人儿一起深情吟唱。然而,我最终还是放任它独自在月光下飞洒,放任我的“并无干系”的思想弥漫了整个房间。
于是,我最终还是躺在床头独自欣赏我手中的野草。
期待无论再怎么漫长却也仍不免到达终点,假如我没有因为忍受不了期待的煎熬而死去的话,自然可以度到第二日。当然,我最终没有因为死去而度不到第二日。
第二日仍是满月悬空,只是无端多了些乌云。不过倒也罢,我又不曾为云而苦苦期待。如此一想没了遗憾,便穿了一身白,拿了瓶酒径直前往那一处花前月下。
今夜没了箫声,大概吹箫的人早已疲倦入梦,只留这极致的月悬于空中。想到这里,陡然觉得一阵得意:吹箫的人还是不如自己这般心细呵,他哪会在意月是今夜最圆,夜是今日最幽!
眼前是两株树,一株是凤凰树,另一株还是凤凰树。不仅每株的枝头上开满了花,而且地上也落了一层红,我想我是走上红地毯了。然而,这并不妨碍我赏月。眼前还有一堵墙,一堵简简单单的墙,至于什么颜色已经很难描述,是否沧桑之类更无可考证,只觉这也并不妨碍我赏月。我的目光自不在这些,所以那些娇媚的花儿也只好放任我冷漠地极目远眺,撇下我独自入梦去了。那些无端的云还是无端增添了一些意外,有几朵竟盘旋在月的旁边了。正当我为这些无端之举而烦心的时候,却蓦然发现那月竟摇身一变成了一汪晶莹的眼,周围斑驳之处像极了泪水浸湿的睫毛——那简直是动漫美少女的澄目。然而就在惊愕的瞬间,周围的云悄悄朝中间缓缓围拢。那只澄目竟渐渐地远去,远去我不忍它的离去,便使劲朝它的方向跨去,结果,竟被眼前的墙无情地反弹了回来。不知是我把它撞醒了,还是它把我撞醒了,反正我们都很恼恨对方。我顾不得和它怄气,只身一人寻路绕去了。
绕了约莫两百米的路程终于来到墙的另一边,正当我暗自高兴时却发现周围已是昏暗一片。原来,那月已经被云完全包裹住了。
我茫然四顾,略感丝丝寒意,气极之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荒场之中。离我不远处是两棵不知名的树,那里分明有数条长蛇悬吊在树枝上一动不动——啊!——我不由自主惊悚地喊道。我是生来便害怕蛇的,何况是处于如此境地!情急之下只好掉头逃走,但还没跨出步就又一头撞在墙上。墙没有放过这次报复的机会,狠狠地碰到我头上,我一摸额头,手上粘满了粘乎乎的血。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我终于气馁了,害怕了——再这样下去我的血迟早会流尽,到那时,我再也度不到第二日,再也看不到下月十六的月了。我绝望地找了一处,把双手撑在地上重重坐下,顿时忽觉手上一阵冰冷的光滑感,扭过头去,借着昏暗的光,才发现,那冰冷的光滑的东西竟是具白色的头颅骨!平时叫嚣着宁可流血也不流泪的我此刻不仅流了血,也流下了惊恐的泪。我一轱辘站起来,闪出几步远,再也不敢扭过头去。
我开始试图用忏悔来解除此刻的惩罚——这一定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这火宅里的惩罚!
我犹记得,那一日我没教养地指着一个五十九岁的人的脊梁骂他无耻;我还记得,那一日我凶狠地将书店里的处事哲学书老狐狸经和厚与黑烧个精光;我还记得,那一日我把一条在街道里疯叫的狗打了个半死;我还记得真是擢发难数!
没有什么比面对这些罪行的惭愧而可怕了,我像蠕虫一样在杂乱的地上蜷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喘息。
我又不禁后悔,后悔度到昨日的第二日,我不如独自躺在床上看我的野草,不如裸着身子在昨日午夜悄悄变成瞑灵。这该死的乌云哪!
后悔!后悔?后悔何用!
又是一阵无端的响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放烟花,难道是世人在庆贺瘟神变死神?我无力抬头,只看到不远处流淌着的鲜红的发光的血在颤抖。
模糊,昏沉,麻木,我放任自己的鲜血肆意流淌,同时恍惚游于无梦之乡。
第二日。
又个第二日。
若不是朝阳打开我的眼睛,我会以为我早已恍惚游在了阴间。我始终度到了第二日——我最终没有因为死去而度不到第二日。
睁开眼睛,我才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个封闭的荒场中,几处低洼里的水分明告诉我昨夜下雨了。我的头上仍然湿漉漉的,然却没血,只是露水。眼前两棵树好奇怪,根系居然从树枝上悬吊下来,再看身边居然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白色的酒瓶子
第二日,没了乌云,又是晴天。我又后悔昨晚的不禁的后悔了。后悔?后悔啊!我摇晃着站起身来,一本书却不知从身上的哪个部位滑落在地,拾起一看,正是我的那本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