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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雪,有些失落。我把手中的书扔到床上。我从来就喜欢看书,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围着炉火看书下酒,该是多么惬意啊。可今天我看不进去。那是梭罗的瓦尔登湖。梭罗写风雪,写雪里湖泊,纯净优美。我想,雪果真是美啊。可是我孤独。梭罗是否在孤独中
凝听着风雪的声音,而忘记孤独?我这么想着,就开始倾听雪的声音。雪落在屋檐顶上,雪飘在窗台上。时间的分秒都听得清楚。我想,梭罗该是沉浸在美好的孤独中无法自拔了。越有一对听得清寂静发声的耳朵,就会越来越喜欢上孤独。梭罗没有经历爱情婚姻,是否因为此?
二
我的孤独是否在我幼年就已经注定?当别的孩子在庭院里嬉戏时,我却翻不过老屋的高门槛。父母出去了,我就看着外面游戏的孩子。当他们走了之后,我就看那空荡荡的院子,那灰色的屋檐,那悠远高高的天空。有时,我躲在窗棂后,看那被木格分割好的天空或远方。我摇晃着脑袋,眼前的一切居然也跟着摇晃。世界都在摇晃。这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改变世界的唯一方式。有时我看见早上的阳光从窗台射进来,便会看见灰尘在阳光里匆忙躲避。我开始向往外面没有灰尘的晴朗。有时我从窗棂看外面雨滴淅沥,天空一片灰蒙蒙,院子里是流水的声音,很轻,很脆。雨点打在檐角的石板上,有悠长的回响。有时,我会看到一只鸟,停在窗台上。我很惊奇这位小小的客人。它的语言和飞翔的姿势都很动人。被门槛拘禁了双脚的我不禁幻想翅膀了。
然而我终究没有翅膀。我也不明白鸟的语言。我在失落中终于能翻过门槛、走到外面时,我突然感觉到天空是多么高,大地是多么广阔。这里有无尽的方向,无尽的原野,无尽的风和阳光。我走在空荡荡的天空下面,我是多么容易被淹没。我感到另一种失落。那些我亲近过的鸟,它们该是多么迷茫!我心里涌起一丝恐惧。我怕自己消失。其他人也不能拯救我,就像我无法从天空中拯救一只小小鸟一样。我就不敢出门了。我为那些在外面无忧无虑玩耍的孩子担心。他们就不怕迷失在这巨大的时空里吗?
第一次父亲带我去看戏,当终场时拉上帷幕的一瞬间,别人或许对下一出戏充满期待,而我,已经明白人生的真谛了。当别的孩子童年才真正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长大。我很能压抑内心的渴望,因为我知道结果总是无望。就像不会有翅膀,就像不会有方向,就像天空永远空荡荡。人生充满了剧情,依然会谢幕。
三
人的心是一条潜流,孤独是探察它深广的盲目,是倾听它回响的聋耳,是说出它秘密的哑巴。我常常端详人生。它黑色空洞,它的表面洋洋自得,它的背面如纸灰;孤独静静流过,是它唯一的色彩。我常常思念人生,就如同一个哑巴思念另一个哑巴。孤独是一种两难的境遇:不说孤独,说了更孤独。仿佛它是一根人生的倒刺,不拔痛苦,拔了又会一命呜呼。
四
夜幕从屋檐下拉下来,黑暗的声音依稀可辨。风雪更大。世界在黑白中灰暗了。我又生起炉火。屋里昏暗温暖。没有遮拦的村庄谁在牵挂你?你在凝听风雪吗?
也许村庄的安详来自风雪的掩护,就像梭罗,就像人生,宁静来自孤独的抵御。欲望只有靠孤独对抗。这是一种别样的战斗。战胜孤独的,永远是欲望。我情愿做对峙中的两难者。无论是谁取胜,我要么退守内心的宁静幸福,我要么热烈地用一团火温暖生活。
这一夜,我在风雪中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