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西施

后，那影子就一下伏在地上。灯台上烛火忽然闪动了一下，滚下了一行泪珠。句践走近王后。他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妻子。血从胸口直往外流，微暗灯火照耀下，如一根红色的蛇在地上爬。王后气息微弱，看着句践，微笑道：“我早该料到今天。二十多年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哪能不了解您的脾性？”句践道：“你不该带走西施，要杀就不该骗我。西施在哪里？”王后轻声道：“我就知道您忘不了西施！不过，西施确实是死了！”句践叹了口气：“你到现在还骗我？”王后道：“您不会知道真相的”

    句践忘不了王后临死前看着自己的那种绝望愤恨的神情。他走过去，再看了看王后。她的左手放在胸口，那是剑刺中的地方。那左手的食指是断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年西施入吴，夫差故意在句践面前与之调笑。那是句践第一次真正见到西施的样子。多年以后，句践一想到当时情景，内心依然如潮滚动，如火翻涌，那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与惊心动魄的瞬间啊。可他只能面无表情的低头沉默。回到住所，他忽然发疯似的，咬断了王后——当时她在织衣——的食指。他是经常咬王后的。一次夫差患病，句践听范蠡之计，请尝其泻粪。夫差果然感动不已。在当夜，句践在黑暗中疯狂地咬掉了王后的一个乳房。句践常坐在黑暗中发抖，咀嚼苦胆，王后在一边啜泣，满怀惊恐之心等待他发疯般地撕咬

    五

    句践的病终于随着三月明媚天气的来临而好转。这一日，他乘船赏春。船上宫女如花，笑靥盛开。他登上船上高台远望江山，不禁有些得意起来。文种道：“大王，王后已经走了多时，您的身边一直没人照顾，我看，您可以”句践道：“唉，哪里去找王后那样的人呢？”文种喜道：“这么多年来，您一直焦心苦思，无暇顾及私事，可今天不同了，您作为越国之君，东方之伯，应该广有子嗣，使越国能泽被千世。王子一人，能承担起这样大的责任吗？您广纳嫔妃，也是为了越国啊。地方官员已经将各地美人选好，只等您看了画像后定夺。我已经初选一番，有一女子，竟绝似西施”句践心一动：“真的？画像在哪里？带我去看！”

    句践仔细端详画像，确实，那女子简直就是西施重生，而且蹙眉捧心，更是神似。“她叫东施，是西施的同里。”句践想起那个梦。他想：“刺杀我的人会是这东施吗？我倒要瞧瞧，她有多大能耐。”句践对文种说：“你先把她带到王宫吧。”

    不用说，眼前这女子和西施是一模一样，再看她双眉低垂，双手捧心，不胜娇弱之态，与那西施绝无二致。句践不禁呆了，道：“你究竟是西施还是东施？”女子道：“我是东施。西施住西村，我住东村。”句践内心疑惑：“天下竟然有如此长相相似的女子。——看她会怎样？”句践屏退众人，独留东施陪坐。东施却不坐，忽从袖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剑，刺向句践。句践大惊，只听呲一声，短剑刺破了衣服。东施惊道：“你早有防备，里面竟然穿上了铁甲衣！”句践怒道：“你究竟是谁？来人，将她拿下！”

    东施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西施的亲妹妹。”句践道：“你不是住东村吗？”东施道：“当年范大人来到我们苎萝山，看到我们姐妹，说他不能害了我们两人。他说，选的美人是送给夫差的，而且担负着国之重任，险象环生，所以他不能将我们同时送到吴国送死；另外，西施定会名扬天下，有多少无耻之徒如果知道她有个妹妹，而且也是那样美丽的话，定不会放过的。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东村，而且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溃烂，奇丑无比。我心痛之时，捧心而泣，别人都嘲笑我东施效颦。”句践道：“我知道了，那是范蠡让你得的假病，是为了保护你。”东施道：“范大人是为了将我留下，等破吴后进献给越王你！他说我们姐妹，国之绝色，如全献吴王，你将来知道后会愤怒的。”句践道：“但是，最后还是范老儿带走了你！和他泛舟五湖的是你！”“不错！范大人看透了你的为人，长颈鸟喙，忍辱妒功；可与你共患难，不可与共安乐！”“哼！他当年将你留下，应该是他想为自己留下什么吧！他居然为了你，抛妻弃子，背叛君王！”“范大人不是这样的人！是我找的他。我和姐姐，只要心痛，都会心痛；心里的感觉彼此相通。六年前，我居然感觉到她对吴王的怜，对你的恨。后来得知王后杀死了她，就想找范大人问个究竟，没想到他已经归隐江湖。我终于找到他。他说了，一定不是王后杀了姐姐，是你害死了姐姐！所以我感觉不到她对王后的恨，只有对你的恨！近日我听闻文种在为你选妃，于是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告诉你，范大人不知道这件事，他近日为了生意在外奔波，于是我让人拿我的画像找到了文大夫。”“文种居然和你合谋？”“文大夫不知道这些事。他只知道你喜欢西施，想念西施，他没想到居然有一个和西施一模一样的女子。他自然很高兴，迫不及待就想进献于你。”

    六

    句践想，原来那个梦不仅是个梦，那个梦还救了我；现在该去找文种了，否则，我还会做噩梦的。文种正躺在床上：“大王，我这病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好，现在连恭迎您的力气也没有，希望大王不要见怪。”句践道：“寡人听说‘志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你有七术，寡人行其三而破吴，尚有四术，安所用之？”文种惊惧道：“臣不知所用也。”句践笑道：“愿以四术，为我谋吴之前人于地下吧。”说完，解下佩剑，放于座上：“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她是西施的亲妹妹，范老儿的妻室，她竟然想来杀我。我的那个梦救了我呀。不过，也得谢谢你！”句践不听文种回答便乘舆而去。文种取剑一看，原是“属镂”之剑。“这不是夫差赐伍子胥自刭之剑吗？原来我不听少伯之言，终为越王所杀；不过，我能以此剑死，也能配比子胥了，又有何恨？”

    那夜，句践回到寝宫，想起连日的担忧已经解除，大感宽慰，解开身上的铁甲衣，不禁合眼欲睡。就在烛影摇曳不定之时，句践似睡非睡之间，忽一女子飘然而至。句践大惊，失声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女子捧心蹙眉，并不回答。句践内心惊惧不已，喝道：“你是西施还是东施？”正披衣提剑，那女子已经握着漆黑的短剑刺了过来。他突然想起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刺杀自己的是漆黑的短剑，不是东施那明晃晃的短剑。自己竟然忘了这一点。

    这次，句践没穿铁甲衣。

    句践忍痛道：“你是西施还是东施？”女子道：“我是西施。我的妹妹是不是被你杀死了？我的心能感觉到她对你的仇恨！昨天起，我就感觉到心特别痛。她来过吗？你把她怎样了？”句践吐了口血，喘着气道：“可惜，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我能无忧了，没想到我竟疏忽了，是王后放走了你吗？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进来时，一路上的侍卫都吓呆了。他们心里的西施东施都已经死了。我说，我是西施，是奉大王之命来侍奉大王的。我想，现在他们肯定都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不穿铁甲衣？”句践只觉身子在不断下沉，恍如深水寒流将自己吞没。隐约听得西施道：“铁甲衣也没用，这是鱼藏剑，是吴王夫差送我的鱼藏剑。当年专诸用它刺僚，不但透胸断骨，而且贯穿了铁甲，直达后背。这剑本来被老吴王定为不祥之物，函封不用。可是吴破之际，夫差送我防身。你想不到，你还是死在他的手上！剑虽是利刃，但我一弱女子力道毕竟很小，你还能苟延残喘一时。说，你为什么要害死王后，害死文大夫，还要杀我妹妹？”句践已无声息，仔细一看，已经气绝了。

    前465年，句践暴薨于寝宫。

    七

    卧龙山前。范蠡和西施。

    范蠡道：“想不到海水真将文种带走了。前些日子，有人说海水大发，竟穿山裂谷，文种之冢也洞开。有人还说，看见文种同那伍子胥携手逐浪而去。唉，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了！”西施道：“文大夫想不到竟是我杀了越王。”范蠡道：“是啊，我也想不到。不过还好，越国并没引起大的震荡。我不希望越国气数这么快就完呢。”忽见西施蹙眉捧心，道：“你怎么了？心又痛了吗？”西施道：“我想起了王后。当年，破吴归越，吴王自杀前，曾请求句践善待我。我为此伤感流泪。不想句践当夜就命我侍寝，不知我因怜惜夫差，又自觉污秽，坚决不从。哪想句践竟以为我心系夫差，便恨我入骨”说到这儿，西施已经泪水涟涟，心痛得泣不成声。范蠡扶住西施：“你慢慢说。”西施道：“他竟骂我是个贱女人，只配千人践踏。他，他，他竟要我陪侍他的三千越甲！”范蠡一惊：“是王后救了你？”西施点了点头：“是的，王后听到消息后，便来见句践，说，那西施是亡国之货，应立即处死。句践便答应了。王后将我送出宫外，让我躲起来。她说，句践疑心很重，不会相信她已经处死了我，以后他定会寻找我的。她让我找你。可是我听说你携美泛舟，人们说那美人就是西施。我知道，那是东施。于是我就在王后的安排下找到一个僻处”范蠡道：“我真没想到，句践竟然有如此心术！”顿了顿，他又道：“我也没想到，你们姐妹心灵相通，居然将句践杀了。唉，东施也”西施道：“你这些年过得怎样？”范蠡道：“你知道吗？当年送你入吴之前，曾让人为你画像。那画像，我离开越国时，我什么都没带，只带走了它。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遇到了东施，我想，你还活着，她就是你。我娶了她。前些日子我为了我的二儿子——他在楚国杀了人——而奔走，没想到，她居然跑出来，要替你报仇。她平常也说，她能感觉到你对句践的恨，她说，一定是句践害死了你。没想到，你还活着”

    前333年，楚威王败越。

    前306年，楚乘越内乱，大败越。

    前222年。秦破会稽。降越君。置会稽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