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火车上，都是南下的人

    那些目光惶惑，神情发呆的

    是和他一样的盲流，而穿着整齐

    挤车、落座都理直气壮的

    是有身份的人。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腰疼又上来了。

    火车咣当咣当动起来。

    他用手顶着腰，看着窗外发呆。

    他在犹虑，要不要到弟弟那去

    因为他那边，事情没搞定。

    他只有一身力气，其他的

    什么都没有。他曾经

    一万次地责问自己，为什么

    没有文凭、职称和技术？

    这么多年，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卖力气，还能卖几年？

    火车呼啸着，人声沸腾着

    好像在逃避什么灾难，人们焦燥着。

    弟弟是国家工作人员

    可他出道未久，立足未深

    叫他过去，说国营纱厂需要搬运工

    如果搞定，可以长期在那干

    活很重，但他不怕。

    夜开始安静，能感觉到

    火车在往南方奔跑。

    真的，人生无定

    高考那会，全班成绩好的差的

    都上了大学，只落下没几个

    当上了现代农民。

    农民加现代，他却没现代。

    牛耕手种，种子化肥农药。

    干了两三年，本来认命罢了。

    忽闻大队招民师，他一考即中

    月薪30块钱，少了点

    好歹是老师，安心干吧。

    接着，又闻县里招干

    考上就是国家干部！

    他热血沸腾起来，可条件是高中应届。

    这一下，让他蔫了好几年。

    火车在小站停了一下，一阵骚动后又起程了。

    再后来，派出所他娘的卖户口

    3000块钱一张非农户口迁移证

    贵是贵点，可那是金饭碗啊！

    3000块钱就能做城里人，不值吗？

    买家排起长龙式的队伍。

    到头来，买的只是一张废纸

    城里人没做上，田地却没有了

    农民丢了，市民没了

    成为四不像，游离在农村与城市之外。

    火车进入一座城市，车窗外灯火通明。

    几年民师下来，老婆娶不上。

    赶上下海大潮，他挤进城市

    可立刻被淹没，无功而返。

    八辈子农民，只有身上这点力气。

    上帝保佑，他身体健康

    城市需要纯粹的力气，他纯粹。

    一卖，就是十几年。

    目睹着城市，由小变大

    由高贵变得疯狂，直至野蛮

    力气，在傲慢的眼光中沉没

    牛一样地劳动着，牛一样的沉默

    愤慨，卑怯，抗争

    最终被消磨，无声。

    火车又进入旷野，车窗外

    夜浓厚沉重。他紧了紧身子

    想要缩进自己的壳里。

    突然，手机来了信息。

    “哥，纱厂，搞定。”

    他突然眼前一亮，大脑顿时清醒。

    “车到哪儿啦？”身边人睁开眼

    “早着呢，闭上眼睡一觉。

    醒来时，你的城市就到了。”

    他钦佩地，点了点头

    闭上眼。

    火车咣当咣当，偶尔摇晃一下

    他进入梦乡

    2014年11月12日，于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