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抵达天堂。
我渴望天堂,所以,我信奉爱情。
是荒原注定了此生的跋涉与寻找。
黛玉葬花,梁祝化蝶,同是枯寒之境中的绝唱。死亡,仿佛成了兑取温暖的承诺。
“人子啊,你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只知道一堆破碎的象,曝晒在烈日之下,而枯死的树展不出凉荫”——艾略特,另一位荒原诗人。
仍希望执子之手,仍希望最终的抵达,是一个平静的所在。
其实,我不具备视死如归的境界。但每每想到灵魂,便觉得死亡也并不是什么恐怖的图景。到那时,心不再为形所役,轻灵灵的,在云端之上,那个叫永恒的地方——这样的美丽,想一想也是好的。
这不该是苟且的哲学吧。
死亡的永劫不复让灵魂的有无成了一个悬案。经验是用来求证的,可偏偏不适用于灵魂。
不过,无法验证的虚无也许恰恰等于无法验证的存在,谁知道呢。关于灵魂,我们总还有百分之五十乐观的权利。
为了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我决定从现在起做一个唯灵论者。
四
那日,小女孩打来电话。说到刚刚结束的期末考试,她很大人气地对我说:我觉得这次考试有个问题,就是没有一些比较难或者半难不难的题目。
我笑了。看来挑战这东西是人人需要的,包括一个七岁的小孩。
米兰昆德拉的魅力,也恰恰在于他窥视到了人类隐秘的需要,让阅读竖起了思想的触角。
你遭遇了他。你朦胧地意识到他的文字和我们有些紧要的关联,但这关联的脉络却不甚清晰——于是,你不得不静下心去梳理——调动起你全部的经验与储备,去开解他深邃的“背叛”
熟悉的陌生人,这一句“老生常谈”其实并不过时。
近来的心境和这篇名为等待的散文有关。
有希冀、有念想,才会等待。说到底,等待是欲望的衍生物,或者说,等待本身也是一种形式的欲念——对等待的等待。
想起叔本华关于欲望和狗的比喻,看来“等待”也是个长了腿的家伙。
无欲无求是佛的境界,落实到凡俗我辈这里只能相对而言,是有保留的。
否则,大家都成了佛,也未必是好事情,起码,文学就很痛苦,说到底,文学也是欲望的衍生物。
而等待“有吸引力”但“人生不能让等待充满”则是另一种辨证,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张爱玲晚年的文章有了周作人所推崇的“平淡”之气,但我还是更喜欢她年轻时的风格,张扬也罢,机巧也罢,总还是有心劲,有活力的。
她等待着,或者被谁等待——这是创造的源头和生机。
走向十字架上的真——
这是刘小枫的一部著作。是你笔下的“枫”、“诗与真”、“信仰”这些语词,让这本书和这句话被陡然唤醒。
是偶然,也是必然。
十字架上的真——恐怕没有什么能担当这一有意味的形式了,除了诗。
“枫”的困境是诗的困境,是你我的困境。
也许,还是上帝的困境。
有时,真的有点嫉妒那些永远不会走失的人。他们永远目标明确,永远蓬蓬勃勃。
可就在一些夜里一些风里,有人却走丢了。在一根废弃的铁轨上,几块磨损的砖石旁,有他们遗落的叹息
还能说些什么呢?
也许,只能选择沉默,以保持住一种敬畏。
真的,有些问题是禁不住深究的,譬如说这“暂时的尴尬”
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剪不断,理还乱。你的文字,最动人处便是这无法释然的缠绕,我一直以为。
困境引发了缠绕,又在缠绕中不了了之。可换个思路,也许恰恰是缠绕织就了围城。
城里,是那个叫“自我”的人。
当然,这又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缠绕,一如写作的困境。
但即使在这困惑里困惑,也是好的。很感动于那句话——
“若更多的人对这事情在意,哪怕在意到绝望,我想我对写小说和讨论小说也还会抱有热情的。不然,我们对个人的强调还有什么意义?”
在意到绝望,这该是文学的宿命吧。
2002年8月
原载春风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