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上十二路电车
从东站一路摇晃到西站
末班车上
没有几位乘客
他们身边的空位置
都坐着好几个鬼
目光五颜六色
我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每到一站
车门就沉重地打开
迎来一个空荡荡的车站
或者,交换几个乘客
或者,上来几个鬼
然后等在
空荡荡的车站
然后,车门就艰难地关上
十二路电车摇摇晃晃
从东一直向西,向西
(1998.1.8
[一把剃须刀]
这样一个经验折磨了我很久
在理发店,看见一把剃须刀
移过我的咽喉
莫名的恐惧,象毒蛇
凉凉的,在眼中在心里盘绕
玻璃窗外面,阿拉伯人
满脸胡须,盯着以色列人的剃刀
美国人在咖啡馆夸夸其谈
炸弹在城西的某处引爆
中国人喊着南京大屠杀的口号
对我个人而言,上海滩的杀手
随时会出现,一把剃须刀
慢慢刮破我的鼻子和血
让我坚信:人是不可信任的
我假装闭上眼睛,但竖起耳朵
这样的一个经验
真的折磨了我很久
在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
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恐惧的人
我的恐惧足以杀死我最亲密的朋友
[畅 开]
夜晚回到夜晚,星光
发出星光,街道生长
街道,车辆移动车辆
大雨浮在空中,一滴滴的
光,照亮海底的村庄
石头奇怪到水晶了
夜晚不是夜晚,星光不是星光
街道,陷下了街道
车辆,打开了车辆
我用一个人走,用一个人
就可以走到夜晚之外,星光之外
在街道深处,车辆内心
我的眼睛只有一个,是一个
月亮的湖,浸着夜晚的影子
荡着星光的舟
街道的软梯上
车辆盛放着鲜花
我的湖水漫无边际地
找着门框
我不清楚有没有门框
因为我就是那扇门
[97年挂历]
瞧瞧,这些
就是这个世界
炫耀的东西
名车,美人和大厦
印刷术,更加深入人心
更能满足欺骗的需要
更直接,更广泛,效果更好
比论语还要论语
这就是我的一个早晨
我的一天,我的一个夜晚
一页,一页,撕不掉的
堆积在撕得掉的日子上面
被盅惑,被误导,被出卖
到处摆设着时间计价器
人们相互赚钱,赚纸币
一张张,惊心动魄
一些人知道在干什么
一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高举着机械手,忙着选举
每个州县的未来和行政长官
而我趴在一个巨大的转盘上
狂风呼啸,狂风要揭开我
就象揭开一个结痂的伤疤
揭开一个手足无措的人类
(1998.3.22,第三稿)
[不再寂寞]
我一出门就不再寂寞
灰尘有一张我的脸
我在我的骨头中看见过
灰尘的脸,鼻子和眉毛
汽车跟我的血一样
泥土跟我的皮肤一样
绿色植物长满我的脑袋
兄弟姐妹没有区别
讲到底,大家搅在一起
不过是玩儿,走一走场
比一比谁与谁的颜料用得好
谁与谁的装配更久一些
说白了,牛角生在猪尾巴上
谁与谁装配了你
你跟谁玩儿
又装配了另一个你,仅此而已
所以寂寞是一个好东西
关起门来自己瞅自己
越看越丑,越看越美
都无关紧要,无伤大雅
看得自己像粉末一样
那才过瘾,一粒一粒数
心如止水,心如明镜
我就不再寂寞,推开门
走到阳光下,张开双臂
抱住天空
(1998.7.2.)
[想 念 力 虹]
冷静街的力虹,是一幅十九世纪的油画
冬夜里暗泣的小巷人影荒芜路灯苍白
巨大而黑暗的房屋层层叠叠
破败的轮廓,深藏着悠久而宏大的主题
一个诗人和他虎头虎脑的女儿
在桔红色的灯光下写诗和识字
我曾经想象过一个年轻的诗歌编辑
一个诗人在春天的花园里
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在长椅上
独自一个人读着哲学书籍,有时沉思
有时看见一个美丽的青春少女
她从姹紫嫣红的花丛中飘然升起
而力虹烟抽得很凶,在北上的车厢里
力虹如明亮的瓷片,在上林湖的水中
力虹在风衣中,躲避风沙,躲避城市
力虹坐在水泥船头,在家乡的小河边
与妻,与梳着两根小辩子的女儿,与一岸青山
力虹在盔甲里,如瘦弱的红薯,寻找着武器
冷静街,是一个让人冷静下来的地方
我不得不面对一个巨大而黑暗的轮廓
面对一种命运,一份现实,一个事件的真相
不得不在窒息的瞬间,寻找一条想象的地铁
想念力虹,想象被力虹修复的地铁
在我的心中纵横交错,来到你的身边
只有两种武器:后现代的和后浪漫的
只有一付盔甲:现实主义
只有一套哲学:数钞机下的商品经济
只有一匹黑马,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云
在艺术拍买会外面的广场上,布罗斯基的黑马
前蹄腾空,扬颈嘶鸣,踏上虚无
今夜我又看见风车转动,虽然大风刮破屋顶
但是这一切只好交给那只看不见的手
交给这座不断壮大的楼群叠起的城市
我的建议是--给所有的市长大人
--未来的地铁车站,请设在冷静街
我要在那里等待力虹的再一次出现
(1998.1.14-31)
[北郊乡下的老屋]
歪脖栗子树。矮矮的石板栅栏
大雪停止之后的一丝丝空气
一只麻雀惊飞的天空
颠波在油菜花中的一片片黑瓦
筑巢的燕子和玩弹子的儿童
窗子里,邻家屋顶上的十五的月亮
北郊乡下的老屋。母亲的家园
一张木板床和两根长板凳组成的家
我的散发着原木气息的童贞时代
我的喜悦之地,江南稻米之乡
缀满麦穗般明亮的光芒
使我的言辞生辉,心灵得到安慰
此时此刻,我的鼻子逼近北郊
清咧的风刮走了我的破鼻子
也使我的心逼近了洁白的天空
那是一个没有烟囱没有航线的天空
那里只有大鸟和梦想
没有金属飞行物,也没有战争的乌云
在我的手掌,有我北郊乡下的老屋
有我所有的大鸟的飞行路线
蒙上眼睛,我侧身撇开生存的压路机
(1997.12.29)
[宋人在公元2000年]
幸福的宋人
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宋人
幸福的宋人
在公元2000年痛苦万分
他不得不去求解
阿拉伯数学家的难题
最后一位阿拉伯数字是什么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跟在基督徒的后面
去寻找世界的末日
幸福的日子已乘黄鹤去
无始无终的世界
进化为有始有终
宋人在公元2000年的
英特网上,宣布亡国
拱手相让半壁河山
(1998.3.11,宁波)